PART THREE 01

「爪族世界。我看到了!范!」

主顯示窗出現了這個星系的實拍圖像:一顆太陽,離他們不到兩億公里,把白晝的陽光灑在指令艙內。閃動的紅色箭頭標出已經可以判明方位的行星,其中一顆——距他們只有兩千萬公里——註明「地球類型」。剛剛脫離躍遷狀態,定位只能精確到這個程度。

范沒有回答,只獃獃地盯著顯示窗,彷彿他們看到的圖像有哪裡不對勁。與瘟疫的戰鬥之後,他體內有一根弦綳斷了。從前他是那麼信任體內的天人裂體,現在卻對它造成的後果萬分困惑。戰鬥之後,他比任何時候更加自閉。現在他似乎覺得,只要能再跑快些,殘存的敵人就拿他們沒辦法。他從來不像現在這麼不信任藍莢和綠莖,幾乎把他們當成了比尾隨飛船更大的威脅。

「媽的!」范大罵一聲,「瞧瞧相對速度。」每秒七十公里。

找准與星球的相對位置很容易,但——「要使速度與星球轉速保持同步很費時間,范閣下。」

范憤怒的目光投向藍莢:「這些話我們三個星期之前就告訴當地人了,忘了?啟動衝壓發動機的是你!」

「經過你的審查,范閣下。肯定是導航系統又出了小故障……簡單的軌道計算居然也會出錯,這個我真想沒到。」某個參數弄反了,接近速度達到每秒七十,而不是零。藍莢朝二級控制面板飄去。

「也許是吧。」范道,「但這段時間內,我要求你離開指令艙,藍莢。」

「可我能幫上忙!事情多多,要聯繫傑弗里、調整相對速度,還要——」

「離開指令艙,藍莢。我沒時間盯著你。」范一個猛子,頭朝下腳朝上,撲過隔開兩人的空間,差點和搶上來擋在車手前的拉芙娜撞個滿懷。

她飄在兩人之間,嘴裡連珠炮般說:「好好,行行,范,沒問題,他會離開的。」一隻手撫著藍莢劇烈顫抖的枝條。過了片刻,藍莢蔫了下來:「我走,我走。」拉芙娜繼續撫慰著他,擋在范和車行樹之間。藍莢沮喪地走了。

車行樹離開指令艙後,她轉身面對范·紐文:「范,導航系統難道就不能出故障嗎?」

對方好像沒聽見。艙門剛一合攏,他立即回到控制面板前。根據「縱橫二號」最近一次評估報告,他們只能比瘟疫艦隊提前五十三個小時趕到。現在又得浪費時間,重新調校速度。這項工作本該三周前便已完成。「準是有人、有東西,整咱們……」范喃喃自語,手裡調整著控制參數,「也許是故障。該死的,下一次啟動火箭只能完全、徹底手動了。」加速警報器響徹飛船指令艙,范飛快切換著監控窗口,看有沒有什麼可能導致危險的大問題,「你也來,坐好,固定。」他伸出手去,手動關閉五分鐘倒數計時器。

拉芙娜飄回控制台,解開座椅搭扣,坐下來系牢。只聽范在全船公開通信頻道上宣布五分鐘計時倒數已經中斷。緊接著,衝壓發動機點火,一陣壓力緩緩傳來,將她壓在網狀椅背上。十分之四個標準重力加速度——可憐的「縱橫二號」只能提供這麼點動力了。

范說手動是當真的。主顯示窗現在已經有點呆板不靈,不能隨飛船動作及時變換視角,能提供幫助的圖標和標註也越來越少。他們只好儘可能將主窗口視角定在飛船前進的軸線上,固定翼側顯示窗口與主窗口的角度。范的雙手在控制面板上移動,兩眼不住地來回掃視各窗口。他現在幾乎已經到了全憑自己的感覺飛行,完全不信任別人的地步。

范又用了一次超能驅動器。他們距目標兩千萬公里,可以來一次超微型躍遷。范·紐文反覆調整參數,極力減少躍遷距離,讓躍遷儘可能精確。顯示實拍外景的視窗將陽光投進艙內,每隔幾秒鐘角度便會有細微變化,先照在拉芙娜左肩,一會兒便到了右肩。飛船與目的地的相對位置變化頻仍,在這種情況下,幾乎不可能聯繫上傑弗里。

突然之間,一個星球充斥在他們腳下的窗口:巨大,地勢起伏不平,藍色中夾雜著一縷縷白色。傑弗里·奧爾森多說得沒錯,爪族世界的確是一個地球類型的星球。幾個月太空中的漫漫長旅,中間又有斯堅德拉凱的慘劇,這幅景色陡然出現在眼前,拉芙娜猝不及防。海洋,這個世界大多數地方為海洋所覆蓋,但在明暗分界線附近有一片片陰影,那是陸地。行星邊緣還看得見一顆小小的月亮。

范深吸一口氣:「距離約一萬公里。太好了。唯一的麻煩就是,我們的接近速度高達每秒七十公里。」拉芙娜眼看行星越變越大,彷彿不斷膨脹,直撲上來。范觀察了幾秒鐘,「別擔心,不會撞上。剛好擦過,嗯,行星北緣。」

行星在他們下面越脹越大,擋住了月亮。拉芙娜一直很喜愛斯堅德拉凱赫特行星的外觀,但那個世界的海洋面積小得多,又被縱橫交叉的迪洛基軌道劃成了一小塊一小塊。這個地方真美啊,跟中轉系統一樣,而且像一顆完全沒有開發的處女星球。小小的北極冰帽沐浴在陽光下,她可以看到海岸向南延伸,直伸到明暗分界線。我看到的是西北海岸,傑弗里就在那下面!拉芙娜在鍵盤上輸入命令,讓飛船同時使用超波通信機和無線電,再次嘗試與傑弗里的飛船建立聯繫。

「超波通信聯繫上了。」過了一會兒,她說道。

「對方飛船怎麼說?」

「全是雜訊,可能只是返回的測向信號。」即對「縱橫二號」所發信號的應答。大風暴之後,大多數時間裡只有這種信號。一段時間以來,傑弗里一直住在離飛船十分近的地方。有的時候,她幾乎可以立即得到回覆,即使是當地的夜間。要是能再次跟他通話就好了,哪怕只是……

爪族世界現在已經填滿半數顯示窗,距離接近到只能隱約看出星球邊緣的弧度:一線天光,漸漸融入黑沉沉的太空。在海洋的襯托下,已經可以看出冰帽、冰山的方方面面。雲影也能看見了。她的目光沿著海岸向西南望去,一個個島嶼和半島緊緊擠在一起,簡直分不清誰是誰。黑乎乎的山,山間一道道白色冰川,褐綠相間的山谷。她極力回想他們從傑弗里那兒了解的當地地理。那是秘島嗎?無法分辨,島嶼實在太多了。

「與行星表面成功建立無線電聯繫。」傳來飛船的聲音,與此同時,一個閃動的箭頭指向離海岸不遠處的內陸的一點,「希望實時傳送音頻嗎?」

「對,對!」拉芙娜道。飛船反應太慢,她不耐煩地猛敲鍵盤,輸入命令。

「喂,拉芙娜,哎呀,拉芙娜!」小男孩兒激動的聲音迴響在指令艙。聲音和她想像中的一模一樣。

拉芙娜輸入雙向通話指令。他們離傑弗里只有不到五千公里,雖然正以每秒七十公里的速度掠過,距離也足以進行無線電對話了。「你好,傑弗里!」她說,「我們終於到了,但我們需要——」我們需要你的四條腿朋友盡量為我們提供方位值。怎麼才能儘可能快速、有效地表達這個意思?

地面上的小男孩兒卻有他自己的緊急情況要說:「——快來幫我們,拉芙娜,快!木女王的兵殺過來了!」

砰的一聲,好像通信機磕了一下。響起另一個聲音,很尖,語調也怪裡怪氣地不準:「是鐵先生,拉芙娜,傑弗里對 。木女王——」這些話還很像人類發出的,下面卻變成了噝噝噝的咕嚕聲。過了一會兒,她聽見傑弗里的聲音:「『埋伏』,那個詞是『埋伏』。」

「對……木女王做了很大很大,很大個埋伏。現在到處是了。不幫助,幾小時我們死。」

木女王從來沒有打算成為一名戰士,但維持六百年的統治需要各類技巧,她學會了戰爭之道。最近幾天,她有意摒棄了某些作戰原則,比如信任自己的下屬。瑪格蘭高地的確爆發了一場伏擊戰,卻與鐵大人的設計大相徑庭。

她的目光越過布滿小帳篷的陣地,落在維恩戴西歐斯身上。那個共生體一半躲在隔音篷墊後,但她還是能看出,此人不像原來那麼張揚了。任何人處在他的處境都會惶惶不安。維恩戴西歐斯清楚得很,他是死是活,全看女王是不是信守諾言了。哼……一想起這個殺害了那麼多人、背叛的人更多的傢伙居然還能保住狗命,女王禁不住怒火中燒。她意識到自己的兩個組件已經按捺不住,嘴唇捲起,露出咬得緊緊的獠牙。兩隻幼崽被看不見的威脅嚇得縮在懷裡。這麼多組合擠在這麼小的地方,陣地瀰漫著汗臭味,充斥著思想聲。她好不容易才定下神來,舔舔幼崽,安寧一會兒。

好吧,她會信守諾言。也許收穫值得付出這個代價。鐵先生的機密大事沒告訴維恩戴西歐斯,後者只能自己推測,但他對鐵先生作戰計畫的了解遠比對方猜想的多。維恩戴西歐斯知道伏兵在哪兒、兵力如何。鐵先生的部隊對自己手中的超級大炮和叛徒提供的情報太過自信,被木女王打了個措手不及之後很快便土崩瓦解了,連他們神奇的大炮也有不少落進了女王爪中。

山後,木城炮兵正用這些大炮向遠方開火,盡情利用被俘的剔割炮兵交出的儲備彈藥。叛徒維恩戴西歐斯讓她付出了沉重代價,但囚犯維恩戴西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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