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17

離爪族的世界只有不到八個星期了。范和藍莢都這麼說。只要界區分界地帶保持穩定,只要他們在這幾周內不被追兵趕上。

不到兩個月了,拋在身後的是整整六個月的旅途。但和過去不同,現在的每一天都是一次挑戰:或是客客氣氣掩飾之下的對峙,或是猛然爆發的以死相脅,比如范奪走藍莢替綠莖製造慢車的設備時。

范搬到指令艙里住下了,偶然離開時總要死死鎖上艙門,只有他自己的身份識別卡才打得開。他剝奪了——或者自以為剝奪了——飛船自動化系統的全部高級控制許可權,這樣一來,他和藍莢必須隨時配合、合作。但與以前不同,每一個措施都非常慢,先由藍莢詳加解釋,實際操作全由范動手,連演示都不肯讓藍莢做。每到緊要關頭,范不得不交出控制權時,總免不了一場激烈爭執,常常發展到險些動武的地步。每一天,追兵都離他們更近一點,大群殺手,後面還緊緊跟著斯堅德拉凱的一小撮倖存者。斯堅德拉凱商務安全公司的艦隊顯然還有一批殘兵在繼續戰鬥,決心向防衛同盟復仇。有一次,拉芙娜建議范與商務安全艦隊取得聯繫,勸說他們改變目標,攻打瘟疫的那支沉默艦隊。范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現在還不用,也許永遠用不著。」說完便轉過身去。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回答讓拉芙娜鬆了一口氣。這樣一場戰鬥完全是自殺性的,成功的希望極其渺茫。她不希望自己最後的同胞為她而死。

就算「縱橫二號」能夠搶在敵人之前趕到爪族世界,到達之後他們還能剩下多少時間?!有些日子,拉芙娜徹底崩潰了,痛哭流涕。是傑弗里和綠莖讓她重新振作起來。這兩人需要她,在這最後幾個星期,她仍然可以幫助他們。

鐵先生的防禦計畫正在穩步發展。爪族人甚至在寬頻無線電的研製方面取得了一定成功。鐵先生報告說,木女王的主力正在北進途中。跟時間競賽的種族不止一個啊。她每天都在飛船資料庫里花幾個小時,為傑弗里的朋友們提供更多的發明和設計。像望遠鏡之類的東西很容易,但其他的……這些努力不會白費。即使瘟疫贏了,它的艦隊也可能不理會當地人,只滿足於消滅「縱橫二號」,奪走反制手段。

綠莖正逐步好轉。起初拉芙娜還擔心這種好轉只出於自己的想像。她每天都要花時間陪陪綠莖,渴望從她的反應中看出好轉的跡象。一開始,綠莖「離她很遠」,就像人類受了中風或截肢之類的打擊。說出恐怖的事實時她的精神極度亢奮,之後似乎又萎靡回去。也許只是因為拉芙娜如此頻繁地陪伴她,綠莖對她的存在有反應,於是表面上才有了好轉。藍莢堅持說她在好轉,但他總是這個樣子,固執得很,不可採信。兩個星期,三個星期——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可懷疑的了。車手和慢車連接處在逐步密合,綠莖的話越來越有條理,重要的事已經不常忘記了……甚至,有時彷彿是她在幫助拉芙娜。有些事拉芙娜一時看不明白,綠莖卻看到了:「害怕我們車行樹的不止范閣下一個人,藍莢也害怕,怕得揪心。他甚至不敢對我承認,但他的確怕我們全都受了小車影響,已經無法獨立於小車之外了。他拚命想對范閣下證明這種事是不可能的——其實是想說服他自己。」她沉默了許久,一根枝條拂著拉芙娜的手臂。艙室里仍然有陣陣浪潮聲,包裹著她們,但飛船的自動控制系統已經無法提供真正的潮水了,「唉,親愛的拉芙娜,我們只好假裝有潮水。但是,總有地方存在真正的大海浪潮,無論斯堅德拉凱出了什麼事,無論這裡會出什麼事。」

在自己伴侶身邊時,藍莢輕言細語,一團和氣。可如果單獨和拉芙娜在一起,他的怒氣便發作出來:「不,不,我不反對范閣下駕駛飛船,至少現在不反對。如果換了我掌舵,可能現在咱們能稍微往前面趕一些,但後面最快的飛船照樣會死死咬住不放。我生氣是為別的事,女士。你也知道,潛到這麼深的地方,我們的自動控制系統本來已經故障重重,范卻還在進一步傷害它。他自己寫程序,接管自動化系統的控制權,還在系統里大做手腳,整個環境調控系統搞成了一個大陷阱已經被他。」

這些拉芙娜自己也看見了。「縱橫二號」的指令艙和飛船的製造車間現在一片殺氣騰騰,像懾人的哨卡。「你也知道他害怕,如果這樣做能讓他覺得安全些——」

「關鍵不在這裡,女士。只要能讓他接受我的幫助,讓我幹什麼都可以。但他現在的所作所為非常危險,會送掉大家的性命。我們的底層自動化設備本來就不可靠,他這麼一弄,不可靠更了。如果遇上緊急情況,環境調控程序肯定會出毛病:大氣泄漏,溫度也逃跑了,什麼壞事都冒出來可能會。」

「我——」

「范怎麼就不明白?他實際上什麼都控制不了!」他的語音合成器發出一聲不協調的尖哨,「可以把好端端的一切都破壞掉,但他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他需要我的幫助。我一直是他的朋友,他怎麼就不明白呢?」

范明白,范太明白了。他和拉芙娜有時還能說說話,他倆的爭吵是拉芙娜一生中最難熬的事。但也並不全是爭吵,有時兩人甚至能理智地討論問題。

「我沒有把持一切,拉芙娜。至少沒像瘟疫控制車手一樣攥得死死的。我還有良心,時時要受良心譴責呢。」他轉身離開控制台,沖她的方向勉強笑了笑,表示他知道自己的話破綻百出。就是因為這種微笑,還有與之相若的其他舉動,拉芙娜才堅信不疑:從前的范還在,有時還會發出從前的聲音。

「天人裂體怎麼樣了?我瞧你一連幾個小時盯著超波軌跡圖,要不就是在資料庫和新聞組的帖子里拚命翻騰。」掃描速度之快,不是人類頭腦趕得上的。

范聳聳肩:「它在研究追擊我們的飛船,想弄清哪艘船是哪個集團的、有什麼功能,等等。具體的我也不清楚,這種時間裡我的自我意識出門度假去了。」這種時候,范的頭腦轉化成為一個處理器,供老頭子下載進來的無論什麼程序使用。范幾個小時喪失記憶,大腦一片空白,換來的也許是天人級別的靈光一閃。問題是他一點兒也不記得那些一閃即逝的靈感。「我只知道這個:無論這個天人裂體是什麼,它的功能很有限。駕駛飛船之類的日常事務還是得我老范親力親為。」

「……還有我們,范。藍莢很樂意幫助你。」拉芙娜輕聲道。平常,只要一談起這類話題,范馬上冷得像一塊冰,或者當場爆發出一陣怒火。但今天,他只是一偏腦袋:「拉芙娜,拉芙娜。我需要他,這我也知道……而且,而且我也希望有他幫忙,希望……我不至於非殺了他不可。」不至於現在就殺了他。范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拉芙娜覺得他馬上就要哭出聲來了。

「天人裂體是不會知道藍莢——」

「不是天人裂體。它不會逼我做出那種事。我做的,人人都會這麼做……押在上頭的賭注實在太高了!」聲音怒氣沖沖。也許現在就是她的機會,也許她能說服他。

「藍莢和綠莖是忠於我們的,范。除了安眠星系那一回——」

范嘆了口氣:「是啊。這些我想過很多次了。他們是從斯特勞姆來到中轉系統的,是他們提醒弗林尼米集團注意那艘逃亡飛船。可能是事先安排的圈套,但也可能他們真的不知情……甚至可能是瘟疫的對手安排的圈套。反正,那個時候他們是無辜的,不然瘟疫從一開始就會知道爪族世界的事。在安眠星系之前,瘟疫什麼都不知道。而且我相信,就算在安眠星系,藍莢也是忠於咱們的。我當時有什麼武器他全清楚,比如我的偵察機器人,大可以警告其他車手。」

拉芙娜一陣驚喜,心中生出新的希望。他真的想通了,還有——「出問題的只是小車,范。它們才是機關,等待機會暴起傷人。我們在飛船上與外界是隔離的,綠莖被感染的小車你又已經摧——」

范連連搖頭:「不僅僅是小車。在某種程度上,連車手的身體結構都留下了瘟疫的印記。不然就無法解釋綠莖為什麼會轉變得那麼快。」

「是……是的。有風險。但相比之下,這個風險是很小——」

范沒有什麼表示,但他的某一部分彷彿正遠遠飄離她,拒絕接受她提出的幫助:「小風險?咱們誰說得准?賭注實在太高了,我在走鋼絲,舉步維艱、左右為難啊。不讓藍莢插手,瘟疫的艦隊就會把咱們炸個粉身碎骨;如果他手插得太深,他或者他的哪個部分背叛了咱們又該怎麼辦?而我有什麼武器?只有個天人裂體,還有一堆記憶……說不定純粹是瞎編亂造出來的,這才是一切謊言中最大的謊言!」最後兩句話輕得幾不可聞,他抬起頭,望著她,眼神無比冷漠,同時無比茫然,「但我已經下定決心,手裡一切武器都要用起來,我自己這件武器也一樣。無論如何,我一定要領著咱們到達爪族世界。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把老頭子的天人裂體帶到底層!」

三個星期後,藍莢的預言變成了現實。

在飛躍中界,「縱橫二號」像一頭結實的牲口,就連出事受損的超能驅動器都只是逐步失效。而現在,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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