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14

泰娜瑟克特正在輸掉自己身體內部的戰鬥,一方是她自己,另一方是剜刀。不,戰鬥還遠未結束,最準確的說法是這樣:潮流已經變了。最初,她常常有些小勝利,比如由著阿姆迪傑弗里擺弄那種通信器材,兩個孩子怎麼都猜不到她一直注意著他們的進展。但這已經是許多個十天以前的事了,而現在……有些日子,她完全控制著自己的全部組件。可其他時間,她只是看上去掌握著控制權而已——而且,在這些日子中,她常常覺得格外興奮。

今天會是哪一種日子,現在還說不清。

新城堡的高牆兩邊建造時的臨時板牆還沒有拆除,泰娜瑟克特在板牆上慢慢踱步。這地方新倒是新,但還稱不上是一座城堡。鐵先生是用近乎恐慌的高速度緊急完成施工的。南牆和西牆非常厚實,裡面還有暗道。但北段有些地方只是一道壘著碎石塊的木柵而已。在鐵先生限定的時間內最多只能搞成這個樣子。她停住腳步,嗅著新鋸下的木料的味道。下面就是飛船山,景色真是美極了。現在這個季節,白天越來越長,日落與日出之間還有隱隱約約的天光。遍地積雪已經消融成夏天裡的一小塊一小塊,溫暖季節里的綠色灌木也露頭了。站在這裡,她可以看到數英里之外,望見藍色的大海環抱著的遠方的島嶼。

從以往的經驗來看,除非派人數眾多的大部隊,否則攻擊這座新城堡——即便它已經搖搖欲墜了——無異於自尋死路。泰娜瑟克特一聲苦笑,當然,木女王肯定會把傳統觀點拋到一邊。這個木女王啊,自以為有了可以從幾百英尺外轟塌城牆的秘密武器。就是現在,鐵先生的間諜報告,木女王已經吞下了誘餌,那支小小的軍隊已經攜帶著他們粗劣的大炮踏上征途,從陸路向海岸進發。

她沿著城牆樓梯緩緩而下,遠處隱隱傳來一陣雷鳴般的響聲。北面溪流上游某個地方,鐵先生自己的炮兵正在晨練。風向合適時,在這裡都能聽得清清楚楚。試驗不是在附近田野里進行的,除了高級侍從和與外界隔離的工人,誰都不知道這些新式武器。到現在,鐵先生手裡已經有了三十門大炮,以及充足的彈藥。站到近處,火炮發射的聲音震耳欲聾,簡直像置身於地獄。連續發射的話,炮手便會被徹底震聾。可是,那些大炮本身,真是威力無比的兵器。射程將近八英里,比木女王的遠三倍。它們發射的「炮彈」中裝填了炸藥,觸物即炸。北面小山本來是長滿森林的緩坡,現在森林沒有了,小山也裸露出了岩層——這些都是連續發射的炮火的威力。

很快——也許就在今天,剔割分子們還會擁有無線電。

你真該死,木女王!泰娜瑟克特當然沒有親自見過女王,但剜刀卻對那個共生體了如指掌,他的組件大多是女王的子嗣。那位「溫和」的木女王生了他,把他撫養成人。是木女王教他如何思考、如何實驗。剜刀心中的傲氣木女王應當比誰都清楚,她應該知道,他會不斷追求,進入父母絕對不敢涉足的禁區。羽翼豐滿之前,他的邪惡天性便暴露無遺,他的秘密實驗也被人察覺。那時木女王就應當殺掉他,至少拆散他這個組合。她沒有這麼做,只把他驅逐流放了事……由著他創造出像鐵先生這種邪惡的事物,後者又繼續創造出自己更加邪惡的造物,一步一步,建立起這個自上而下徹底瘋狂的組織。

而現在,木女王卻要來糾正自己當年的錯誤了,整整晚了一個世紀。帶著她的玩具炮,跟從前一樣信心滿滿、無比樂觀。她是走向一個鐵與火的陷阱,她的人一個都別想活著出來。要是能想個辦法警告女王就好了。泰娜瑟克特之所以來到這裡,唯一的理由就是她自己發出的誓言:消滅剔割運動。只要木女王知道前面等著她的是什麼,只要她查出自己營帳中的叛徒,那麼,可能還存在一線機會。上個秋天,泰娜瑟克特差點就要派人前往南方,把一封匿名信送到木女王手中。有些做生意的商人來往於兩個王國,她的剜刀的記憶告訴她哪些商人也許最可靠。她差點給其中一人一張字條,一張寫滿秘密的絲紙,內容是飛船的降落、傑弗里還活著。幸好她沒來得及,生與死只差一天——鐵先生給她看了一份報告,內容有關另一個人類成員,還有木女王在數據機方面取得的進展。報告中有些內容,只有木女王領導層中的核心成員才可能知道。是誰?她沒有問,但她猜到了,肯定是維恩戴西歐斯。泰娜瑟克特組合中的剜刀組件還記得自己的這位同系血親。他們有過……交易。兩個組合有同一位父親,但維恩戴西歐斯卻沒有繼承到父親的半點天賦,傳給他的只有強烈的冒險投機心理。

鐵先生給她看這份報告的目的是替自己鼓勁,他要向泰娜瑟克特證明,自己成功地做到了以前剜刀從未做到的事。對於泰娜瑟克特來說,這份報告宛若晴天霹靂。她比平時更加熱烈地恭維鐵先生,同時悄悄擱置了自己警告女王的計畫。間諜就在木女王身邊,傳遞任何消息都是自殺行為,達不到任何目的。

泰娜瑟克特啪嗒啪嗒走過城堡外面的院子。工程仍在繼續,但施工隊伍小多了。鐵先生還在外城繼續修建許多木屋,許多木屋裡什麼都沒有,只是個簡陋的棚子。鐵先生希望讓拉芙娜看到外面沒有飛船著陸的地方,誘使她駕著飛船在內城附近一個特別地點著陸。

內城。之所以把這座城堡建造得像秘島一樣堅不可摧,目的全在於此。這個地方漂亮極了,完全可以起到鐵先生告訴阿姆迪傑弗里的作用:一座神殿,供奉傑弗里的飛船,保護它免遭木女王攻擊。中央拱頂是飛檐式的,用石塊嵌合得天衣無縫,寬度與秘島上的大會堂相當。泰娜瑟克特從旁邊走過時總用一雙眼睛觀察著這座建築。鐵先生打算在拱頂表面再鑲一層最光潔的粉紅色大理石,從幾十英里的高度都能看到。即使飛船不落入陷阱,拱頂里還有另外一個。這就是鐵先生計畫的核心。

施里克和另外兩名高級侍從站在城堡會議廳前的梯級上。她走近時,三名侍從肅立敬禮,隨即迅速後退,肚子緊緊貼在石階上……但動作不像去年秋天那麼快。剜刀其他組件被殺死的消息他們也知道。從他們身邊走過時,泰娜瑟克特禁不住微微一笑。儘管她有那麼多弱點、那麼多難處,但她知道,自己仍比這三個強得多。

鐵先生已經在裡面了,會議廳里只有他一個組合。至關重要的會議都是這樣,只有鐵先生和她。兩人之間的關係她看得很明白。一開始,鐵先生對她怕得要死,認為眼前是世上唯一一個他殺不掉的人。匍匐在她面前還是肢解她?足足十天時間,鐵先生在這兩者之間搖擺不定,躊躇難決。看到剜刀多年來凌駕於他的威力這麼長時間之後仍然難以消除,泰娜瑟克特不禁心中暗笑。接著便傳來了消息,剜刀的其他組件已死,泰娜瑟克特再也不是剜刀因子了。她原以為,接踵而至的就是自己的死亡。事實卻是,她現在比從前更安全了。鐵先生不那麼害怕了,威脅既去,她的存在又滿足了他對親密顧問的需求。她是他鎖在瓶子里的魔鬼:有剜刀的智慧,卻沒有剜刀的威脅。

這個下午,他幾乎算得上身心鬆弛,隨意地向進來的泰娜瑟克特點點頭。她也點頭致意。從很多意義上來說,鐵先生是她——是剜刀——最傑出的作品。為了塑造他,花了多少心血啊。多少個價值頂得上一整個共生體的組件被犧牲掉了,就為了獲得最終的組合:鐵先生。

她——剜刀——要的是天才與無情的綜合體。但是,身為泰娜瑟克特,她看得很明白。經過那麼多次剔割,剜刀創造出的僅僅是一個可憐、可悲的東西。這種感覺真是奇特,但有時,鐵先生實在像是剜刀最令人同情的犧牲品。

「準備開始大驗了?」泰娜瑟克特問。經過這麼長時間,無線電項目看來總算完成了。

「那件事先等一會兒。我想問問你什麼時機最合適。我的情報來源告訴我,木女王的部隊已經上路了。按正常速度,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應該在五個十天之後趕到。」

「比拉芙娜的抵達時間至少早三個十天。」

「說得對。咱們先把你的那個老對頭收拾了,再玩大的。可是……兩腿人最近傳來的信息中有些地方很奇怪。你覺得他們會有幾分懷疑?阿姆迪傑弗里告訴他們的東西會不會比我們知道的多?」

換了泰娜瑟克特還是剜刀因子的時候,這種猶豫不決鐵先生一定會掩飾起來。她坐下來,回答道:「親愛的鐵先生,如果你能花點心思多學學兩腿人的語言,或者讓我多學一點,這時就不會有這個問題了。」冬天裡,泰娜瑟克特盡了最大努力,想跟那兩個孩子單獨說說話,可惜一直找不到機會。但現在,她的想法變了。阿姆迪傑弗里太天真,一點也不會隱瞞作偽。只要讓他們發現一點鐵先生的陰謀,他們肯定隱瞞不住。還有,如果援救者知道鐵先生是壞蛋,他們會幹出什麼可怕的事來?泰娜瑟克特只見過一艘飛船,單是它的著陸動作就能像一件巨型武器一樣,產生威力無比的可怕力量。再說……如果鐵先生的計畫成功,我們也就用不著外星人的好意了 。

泰娜瑟克特嘴裡繼續說道:「只要你的出色計畫不出問題,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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