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12

藍莢和綠莖準備交貨的薄膜時,拉芙娜也來到貨艙。她一路上飄得很急,連連推著艙壁以加快速度,眼睛上有深深的黑圈,簡直像瘀傷。范擁抱她時她很緊張,卻沒有放開他:「我想幫忙,我能做點什麼?」

兩株車行樹放下薄膜,滾了過來。藍莢伸出一根須蔓,溫和地撫過拉芙娜的手臂:「現在沒什麼事,拉芙娜女士。我們手裡,嗯,枝條里的活兒都做完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回來,然後咱們就離開這個地方。」

但他們還是讓她重新檢查了他們身上的攝像鏡頭,還有貨物的捆紮情況。檢查貨物時范飄到她身旁。許多卷薄膜捆在一起,看上去比單獨一卷更古怪。貨物捆紮得很好,結結實實,一米多見方,黑黑的,像許多煤塊拼合成一大方。這一方之外,還有一口袋沒有打進包里的,以防對方要求換貨。加在一起,這東西還不到一斤。嘿,這鬼東西真他媽的輕。范打定主意,等他們平平安安進入外太空後,他一定得好好擺弄擺弄剩下的一百來卷薄膜。

兩位車手帶著貨,穿過飛船氣密艙。范和拉芙娜只能通過攝像鏡頭在船里觀察。

其實,這個二級港口所在的地方已經不是象牙腿的地盤了。進入弧道後,眼前的一切與前一處地方大不相同。看不到弧道之外的景色,密密麻麻的通道十分狹窄,繞來繞去。通道壁的形狀也不規則,上面滿是黑乎乎的窟窿。到處飛舞著小昆蟲,時時落在球狀攝像鏡頭上,擋住視線。范覺得這地方髒兮兮的,污穢不堪。看不出這裡的主人是誰,除非是那些時時從牆上的窟窿里探出頭來的蠕蟲。這種蟲子顏色蒼白,看不清腦袋上長著什麼樣的五官。藍莢通過語音鏈接告訴他們,蠕蟲是安眠星系中一種非常古老的生命形式,已經有很長歷史了。經過上百萬年,歷經上百個種族來來去去之後,他們也許仍舊保持著自我意識,仍然算得上智慧生命,只不過十分古怪,比其他任何從爬行界進化來的族類都更加怪異。這樣一個種族肯定有某種歷史悠久的自動化設備保護,才能免於滅絕。他們自己行事也極度小心,不理外界,只在意自己的內心世界。他們所思考的一切,外人看來肯定是徹頭徹尾的無理智思維。這樣的種族往往會對他們手裡的薄膜極感興趣。

范的兩眼忙得不可開交,每樣東西都想好好看看。車手們離開船塢後已經走了將近四公里,目的地是「驗貨」的地方。范細心看過,沿路只有兩個氣密門通向弧道之外,一路上也沒有發現能夠構成威脅的東西。但話又說回來,在這種地方,他怎麼知道什麼東西有威脅,什麼東西沒有?他命令飛船釋放一個船外探測器,在星環之外只發現了一顆大型星環周界衛星,港口裡也沒有停泊其他飛船。電磁與超波觀測窗都沒有什麼動靜,本地網上也沒有出現任何異常,足以引起飛船流量分析程序的警覺。

范從顯示觀測報告的視窗上抬起頭來,拉芙娜已經飄過船艙,看著船外情況顯示窗。能看得見維修工作正在進行,沒什麼看頭,只是損壞的動力脊周圍出現了一圈淡綠色的光暈,比飛船進入近地軌道後船殼時常出現的微光亮不到哪兒去。她轉過身來,輕聲問道:「這是在修咱們的飛船嗎?」

「以我們能看到的——我是說,是的,正在修。」飛船的自動化系統監控著動力脊的再生情況,但究竟修得怎麼樣,現在誰也說不準。只有等飛起來以後才能發現。

范始終沒有搞清萊恩德爾為什麼要讓車行樹們走過蟲腦袋盤踞的地區。也許原因是這樣,那種東西是薄膜的最終用戶,他們想瞧瞧賣主究竟是誰。另一種可能是:這種安排與後面的陰謀和背叛有關。不管怎麼說,車手們不久便走出這個地區,進入一個會聚各個種族的廣場。廣場上人頭攢動,擠得像低科技地區的集市。

范連嘴都合不攏了。無論他朝哪個方向看,都能看到不同形態的智慧生命。在宇宙中,智慧生命是一種稀有現象。范在爬行界時,一輩子只知道三種不同於人類的智慧種族。但是,宇宙畢竟太大,有了超能驅動器,很容易便能發現其他智慧生命。加上無數種族移民飛躍界,結果就是,智慧生命隨處可見。范一時忘了自己的監控程序,忘了自己對這次交易的懷疑,完全沉醉在眼前的奇觀之中。十個種族?十二個?不同種族的人們漫不經心地擦肩而過。連中轉系統也沒有這裡這麼隨便。安眠畢竟是一個停滯不前的星系,這個種族萬花筒是數千年沉澱的結果。這麼長時間彼此交流,眼前的各種族早就學會了同存共處。

沒有發現長著蝴蝶翅膀與柔和大眼睛的玩意兒。

甲板另一頭傳來輕輕一聲驚叫。拉芙娜正注視著一個顯示窗,上面的圖像是從綠莖身側的鏡頭傳來的。范問道:「出什麼事了,拉芙娜?」

「車行樹。看見了嗎?」她指著那邊的人群,放大圖像。一時間,圖像變得比她的個子還高。在巨大的、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他看見了植物一樣的身軀和優雅舒捲的須蔓。除了裝飾條紋和蒙布有點不同之外,跟他們那兩位車手確實非常相似。

「嗯,這附近有一個他們種族的聚居點。」他打開與綠莖的通話頻道,告訴她這個消息。

「我知道。我們……嗅到了。嘆氣。真希望做完買賣後有時間去他們那兒看看。在遙遠的異鄉找到朋友……總是挺好的。」她幫藍莢推著貨物繞開一個球形水族箱。前面就是萊恩德爾的人,六個象牙腿坐在一圈環形牆上,牆內有個東西,可能是驗貨的裝置。

藍莢和綠莖把他們的貨推到象牙腿中間。腿上鑲滿飾物的那個走近這一大堆,伸出幾隻小胳膊撥弄,把一卷卷薄膜依次放到驗貨裝置上。藍莢也湊近了些,認真看著。飛船里的范調整一下顯示設置,用幾個主視窗顯示藍莢鏡頭傳來的圖像。二十秒鐘之後,萊恩德爾的特里斯克韋蘭語專家道:「頭七項測試通過,進行下一個系列的獨立檢測。」

范這時才發現自己一直屏住呼吸。接下來的三項「獨立檢測」也過了。又是六十秒鐘。他看看飛船的維修進展數據,「縱橫二號」判斷,維修已經完成。現在正通過本地網檢驗。再過幾分鐘,咱們就能和這個地方吻別了。

但做生意總少不了問題。聖人萊恩德爾開始挑剔第十二、第十五卷貨的質量。藍莢長篇大套地爭辯起來,最後才很不情願地從另外那個口袋裡掏出替換的薄膜。范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麼爭執不休。爭著好玩兒?還是真的沒有多少可供替換的優質薄膜?

至此,共二十五卷驗收完畢。

「綠莖這是上哪兒去?」拉芙娜問道。

「什麼?」范調出綠莖的鏡頭傳來的圖像。她已經離開藍莢五米遠了,正繼續向遠處滾去。范破口大罵起來。綠莖左邊是一株當地的車行樹,頭上還飄著另一株,頭朝上腳朝下沖著她,枝條與綠莖相接,好像聊得挺投機。「綠莖!」沒有回答。

「藍莢!出什麼事了?」但那位車手正指手畫腳和象牙腿爭得不可開交,又有一卷薄膜沒能通過他們的驗收。「藍莢!」過了好一會兒,保密鏈接上才傳來他的聲音,聲音恍恍惚惚,內置記憶體繁忙或堵塞時他總是這種腔調:「現在打擾我不要,范閣下。我只剩下三卷過得去的替換薄膜了。一定要說服客戶收下現有貨品。」

拉芙娜插了進來:「可綠莖是怎麼回事?她怎麼了?」兩位車手分開了,一時難以從藍莢的鏡頭中看到綠莖。片刻之後才在密集的人群中發現了她。綠莖已經穿過廣場中央,她和她身邊的當地車行樹用的已經不是車輪,而是噴氣推進器。走得很急呀。

藍莢終於明白了事態的嚴重性。他繞著萊恩德爾一夥來回滾動,傳來的圖像也隨之轉個不停。一陣車手的嘩嘩啦啦,過了一會兒,保密線路中才傳出語音合成聲:「她走了。她不見了。我必須……我一定得……」他突地一轉,滾回象牙腿中間,繼續剛才被打斷的討價還價。幾秒鐘後,保密鏈接上又傳出他的聲音,「我該怎麼辦,范閣下?我這裡還有一樁生意沒做完,可我的綠莖走丟了。」

多半是被綁架了。「做完生意,藍莢。綠莖會沒事的……飛船,執行二號方案。」他抓起一副頭戴式耳機,雙手一撐,從控制台邊飄起來。

拉芙娜也站了起來:「你打算上哪兒去?」

范咧嘴一笑:「出去。我早就料到,等生意做得差不多了,萊恩德爾說不定會拋開他腦袋上的聖人光環。所以我做了個計畫。」她跟著他滑向艙門,「瞧,我希望你留在船上。我身上只能帶很少一點探測裝置,需要你向我提供信息。」

「可——」

他一頭衝出艙,沒聽到她的反對。拉芙娜沒有跟著他出門。一秒鐘後,她的聲音傳進范的耳機。聲音不像前一段時間那麼驚恐不安,過去那個拉芙娜又回來了:「好的,我做你的後援……可我們能做什麼?」

范雙手交替,連續撐著飛船通道壁,速度越來越快,稍欠靈活的人準會在艙壁上撞個鼻青臉腫。前面就是貨艙,擋住去路。他伸手在牆上輕輕一拍,身體一個空翻,雙手准准地落在艙壁的凸起處,一拉,身體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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