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05

拉芙娜知道,不管藍莢嘴上多麼狂妄,其實心裡跟她一樣憂心忡忡。不,他比她還糟,他是個抓住雞毛蒜皮不鬆手的人。拉芙娜再一次追問他飛行情況時,他來了個顧左右而言他,最後龜縮進一大堆技術細節中。

拉芙娜終於忍不住了:「你聽著。那個孩子正坐在某種也許能把瘟疫炸個粉身碎骨的東西上,可他手裡的武器只有弓箭。藍莢,我們到底要多長時間才能到?」

藍莢緊張不安地在天花板上滾來滾去。車手們裝備著反應式噴氣推進器,在慣性運動狀態下比大多數人類成員靈活得多。平時他們依靠船艙內到處都是的吸墊,在天花板和四壁間自由滾動。平時看來還挺有趣,現在卻惹人生氣。

至少他們還能交流。她的目光越過艦橋落在范·紐文身上。他正呆坐在艦橋的主顯示窗前,和平時一樣,注意力全部放在緩緩移動的星星上。他沒刮鬍子,臉上的紅色髭鬚閃閃發亮,糾結成團的長頭髮在零重力下飄動著。他身體上的傷已經痊癒了。老頭子的通信設備佔據了他身體上部分肌肉的位置,與老頭子脫離後成了空洞,飛船的醫療程序連這些地方的肌肉都再造重生了。范現在可以自己穿衣服、自己吃飯,但仍然自我封閉在不為外人所知的白日夢中。

兩個車手彼此嘰嘰喳喳一陣,最後回答她的是綠莖:「說實話,我們也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隨著飛船下潛,飛躍界也在發生變化,越往下飛,界區質量越糟。每一次躍遷都比上一次花的時間要多一點點。」

「這些我知道,咱們正在接近爬行界。但這艘飛船是經過特別改裝的呀,本來就是為了適應這種環境,飛船應該能夠補償界區質量下降帶來的速度損失。」

藍莢從天花板向甲板伸出一根枝條,輕叩粗糙的波狀甲板。過了一會兒,他的語音合成器里傳出人類發窘時的聲音:「拉芙娜女士,通常情況下,你說的是對的。但這一次很特殊……只說一件事,界區本身也在發生波動。」

「什麼?」

「這不是什麼聞所未聞的事,小偏移時時都有。主要是這個原因,我們深潛飛船才需要:探測界區的偏移。現在……情況不穩定太了。進入這種動蕩環境,是咱們運氣不好。」

拉芙娜其實早就知道飛躍下層與爬行界的分界線這段時間存在波動,但她沒想到波動這麼大,需要用「界區偏移」這種詞來描繪。她也從來沒想過這種偏移會嚴重到對他們產生重大影響的地步。

「好吧,會糟到什麼地步?會把咱們拖得多慢?」

「哎喲,我的老天哪。」藍莢滾到船艙另一面的牆上,站在滿天星鬥上,「我要還是株止樹該多好啊。面前這麼多困難。真想現在就站在浪濤里,只靠古老的自然記憶思考問題。」只思考浪濤中的日日夜夜。

綠莖替他繼續說:「現在的問題不是『這個浪頭能打多高?』,而是『這場風暴會惡劣到什麼程度?』。目前的風暴是這個區域一千年來最嚴重的一次。不過從本地新聞組的帖子來看,風暴已經發展到了極限。只要咱們另外的方面不惡化,一百二十天內就能到達目的地。」

另外的方面。拉芙娜飄到艦橋中央,把自己固定在一張座椅里:「你是說逃出中轉系統時飛船受創?超能動力脊,對嗎?現在的運行情況怎麼樣?」

「還行吧。我們把躍遷速度限制在設計最大功率的百分之八十以內。不過又說回話來,我們缺乏高水平的診斷手段,所以也可能突然間發生嚴重故障。」

「有這種可能,但可能性不大。」綠莖插嘴道。

拉芙娜點點頭。他們手頭的麻煩已經夠多了,再去操心控制不了的、可能會出現的困難沒什麼意義。在中轉系統時,這一趟飛行估計只需三四十天。可現在……不管她多麼希望加快速度,陷在深井裡的孩子還是只好鼓起勇氣,再熬上很長一段時間了。嗯,現在是執行第二套方案的時候了,執行范這樣的人可能會提出的方案。她一蹬地板,飄到綠莖身旁:「好吧,這麼說來,我們最快也需要一百二十天。如果分界線的波動加劇,如果我們需要停下來修理飛船……」上哪兒找修飛船的地方?不過這件事只會多耽擱點時間,根本不是辦不到的事。經過改裝的「縱橫二號」即使深入到飛躍下界也可以維修,它應該有這個功能。「說不定會花上兩百天。」她掃了藍莢一眼,這回他沒有像平常那樣絮絮叨叨加上一大堆補充、修正意見,「那孩子發來的信息你們都看過。他說當地人很可能被敵人打垮,也許連一百天都支撐不下來。不管怎麼說,我們一定要向他提供幫助……在我們抵達之前。」

綠莖的枝葉搖晃起來,拉芙娜覺得這是個表示困惑不解的姿勢。

她的視線越過甲板望著范,聲音稍稍抬高一些。喂,你,這種事你應該是行家呀!「可能你們車行樹不知道,但這是個爬行界的常見問題,發生過上百萬次了。從一個文明體系到另一個文明體系要花許多年——許多世紀——的時間,孤立的文明失落了,墜入蒙昧時代,跟那些共生體——爪族——同樣原始落後。然後,他們的星球上出現天外來客,於是短時期內便恢複了從前的技術水平。」范連頭都沒轉過來,仍舊獃獃地望著星空。

車手們彼此一陣嘩啦嘩啦,然後說道:「這些對我們有什麼用?重建文明不是得花幾十年時間嗎?」

「還有,爪族世界談不上重建不重建。據那個孩子說,那個世界從前也沒有什麼發達的技術。白手起家打造一個全新的文明,豈不是更費時間嗎?」

對這些反對意見,拉芙娜只揮了揮手。別打斷我,我正來靈感哩。「我要說的不是這個。他們現在跟我們有通信渠道,我們飛船上又有一個很不錯的通用資料庫。從零開始的發明家對自己正在做什麼其實並不了解,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很多東西連尼喬拉上的科學家和工程師都不得不重新發明,他們還是以前有技術文明的哩。但是現在,我們什麼都懂,知道怎麼造飛機,等等,知道各種發展途徑。」說到眼前的事,拉芙娜忽然間覺得他們大有成功的可能,「我們可以研究所有可能的發展途徑,去掉行不通的死路。還有,我們還能找出最快的發展道路,能讓那些中世紀的爪族以最快速度製造出某些東西,把進攻傑弗里和他的朋友們的野蠻人打個落花流水。」

拉芙娜停下自己的滔滔雄辯,容光煥發,看看綠莖又看看藍莢。但車行樹要是不開口,簡直就是宇宙中最遲鈍、最沒有生氣的東西。連他們是不是在看她都說不清。過了很長時間,綠莖總算出聲了:「對呀,我明白了。還有,如果再發現的事在爬行界那麼常見,那麼我們資料庫里一定早就有了不少行之有效的方法。」

也正是在這一刻,范從顯示窗前轉過身來,盯著拉芙娜和車手們。離開中轉系統之後第一次,他說話了,而且不是沒多大意義的廢話。當然,拉芙娜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他說的意思。「火炮和通信器材。」這就是范的話。

「啊?……對對。」她瞪著他,心想:快想,想點什麼,讓他多說幾句。「為什麼專門要這些東西?」

范·紐文聳聳肩:「在堪培拉就是這麼做的。」

就在這時,該死的藍莢嘰里呱啦起來,說什麼要在資料庫里做一次查詢。范看著他們,臉上毫無表情。接著,他又轉身看起星星來。機會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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