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03

約翰娜有點咳嗽,越來越厲害。喉嚨疼了三天,不住地流鼻涕。她不知道該不該害怕。中世紀的人時常生病,而且許多人一病不起,死了!她擤了擤鼻子,盡量認真聽著女王的話。

「斯庫魯皮羅造出了一些火藥,威力和數據機里說的一樣。不幸的是,他想把火藥用在木製大炮上,差點兒損失掉一個組件。如果我們造不出大炮,恐怕——」

一個星期以前約翰娜不會讓女王到自己住的地方來,以前她們都是在城堡大廳里會面。可現在她病了,肯定是「著涼」了。她不願在這種時候出門。還有,上一次轟走寫寫畫畫之後,她覺得挺……慚愧的。有些共生體人還是不錯的。她已經決定,要對女王更友善一些,還有那個傻乎乎的小丑,如果他再來的話。只要疤瘌屁股那種傢伙別來煩她就行。約翰娜朝火塘挪近一些,打消女王的顧慮:「大炮是能造出來的,現在離夏天還早,我們的時間足夠了。告訴斯庫魯皮羅,研究數據機時要更仔細些才行,別盡想走捷徑。火藥、大炮,這些好辦,麻煩的是怎麼用這些武器奪回我的飛船。」

女王精神一振,淌涎水的那個組件也不擦嘴巴了,和其他組件一起脖子一伸一縮,腦袋上上下下動個不停:「這個問題我和行——和幾個人談了,特別跟維恩戴西歐斯仔細研究過。一般情況下,派遣大軍前往秘島極其困難。走海路快,可途中有些海峽很窄,中了埋伏可就全完了。走陸地穿過森林比較慢,敵人會警覺,並事先做好防禦準備。但這一次我們碰上了天大的好運氣,維恩戴西歐斯發現了幾條安全的小路,我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

有人在撓門。

木女王側過兩隻腦袋:「奇怪呀。」

「什麼奇怪?」約翰娜不在意地說,她把被子裹在肩頭,站起身來。女王的兩個組件跟著她走到門口。

約翰娜打開門,朝外面的大霧望去。女王忽然大聲說起話來,全是咕嚕咕嚕。來人後退幾步。的確有點怪,但她一時又說不出怪在什麼地方。對了,只有孤零零一隻像狗似的東西,這種事她第一次碰見。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女王的大多數組件便已從她身旁奔過,衝出門去。閣樓上約翰娜的僕人也大喊起來,聲音凄厲,刺得她耳膜生疼。

那個孤零零的爪族單體彆扭地挪著後腿,吃力地拖著身體想逃走。但女王已經把它圍了起來。她喊了聲什麼,閣樓上的尖叫聲驟然中斷。樓梯上響起咚咚咚的腳步聲,僕人叼著引滿待發的十字弩奔出門外。山坡上也傳來武器相撞的鏗鏘聲,衛士們正朝這個方向猛衝過來。

約翰娜沖向女王,準備用自己的拳頭對抗來襲的敵人,但女王卻用鼻子輕輕拱著那個陌生單體,舔著它的脖頸。過了一會兒,女王咬住單體的衣服:「約翰娜,請幫幫忙,把它抬進屋去。」

女孩兒抬起單體。它的毛被霧氣打濕了,還有些黏糊糊的東西,是血。

進屋後,他們讓單體靠在火塘邊一隻枕頭上。它發出一陣陣吹哨似的喘息聲,這是極度痛苦的聲音。它抬頭望著她,眼睛睜得大極了,露出瞳仁周圍的眼白。有一會兒工夫,她還以為自己把它嚇著了,但只要她一後退,那東西立即叫起來,脖子伸向她。她在枕頭邊跪下,那東西把它的鼻子埋在她手掌里。

「這……這是什麼呀?」她望著它的身體,還有它加了襯墊的外套。單體的後半截身體扭成一個奇特的角度,一條腿懸在火旁哆嗦著。

「你認不出來?」女王道,「這是賈奎拉瑪弗安的一部分啊。」她把一隻鼻子伸到單體懸空的那條腿下,將它拱到枕頭上。

警衛和約翰娜的僕人之間爆發出一陣響亮的咕嚕聲。她朝門外一看,見組件們把前爪搭在其他組件的肩上,高高舉著火炬。沒人進來,屋裡容不下。

約翰娜盯著那個受傷的單體:寫寫畫畫?接著她認出了那件外套。那東西仍在望著她,不住哀鳴。她喊道:「怎麼還不叫醫生?!」

女王來到她身旁:「我自己就是醫生。」她朝數據機點點頭,輕聲說,「至少,在這個世界,我這樣的就算是醫生了。」

約翰娜拭著單體脖子上的血,拭不幹凈,血止不住地向外滲:「那,你能救活它嗎?」

「這個殘體?可能吧。但——」一個女王成員走到門口,對外面的人說了幾句,「我的人正在搜索他的其他組件……我想,他大半被謀殺了。如果還有剩下的……嗯,幾個殘體也是可以重新聚合的。」

「他說了什麼情況嗎?」門外傳來另一個聲音,是薩姆諾什克語。疤瘌屁股。它又大又丑的嘴巴從門口探進來。

「沒有。」女王回答,「思想聲已經亂了,沒有意義。」

「讓我聽聽。」疤瘌屁股道。

「不許你進來!」約翰娜一聲尖叫,懷裡那隻單體抽搐了一下。

「約翰娜!他是寫寫畫畫的朋友。讓他進來吧。」疤瘌屁股貼著牆根溜進屋,女王則爬上閣樓,給他騰出地方。

約翰娜從傷員身上抽出胳膊,退了幾步,來到門邊。外面的共生體比她想像的多得多,共生體之間的距離也比她以前見過的近得多。濃霧中,他們的火炬彷彿散發著柔和的熒光。

她的視線轉回火塘:「小心點,我盯著你呢。」

疤瘌屁股的組件在枕頭邊擠成一堆,那隻大個子把頭靠在傷員臉旁。傷員仍然吹哨似的喘息著。疤瘌屁股對它咕嚕幾聲,回答是連續不斷的一陣顫音,幾乎很動聽。閣樓上的女王說了幾句什麼,與疤瘌屁股對話。

「怎麼樣?」約翰娜道。

「賈——這隻殘體——不是『對話者』,不會說話。」女王從樓上回答。

「比這還糟。」疤瘌屁股說,「至少現在,它的思想聲我合不上拍,沒辦法從它那裡得到任何有意義的思想或形象。沒辦法,我說不出是誰謀殺了寫寫畫畫。」

約翰娜退回房間,慢慢走近枕頭。疤瘌屁股讓開了一點,但沒有離開傷員。約翰娜跪在他的兩個組件之間,輕輕拍著那隻長長的、血肉模糊的脖子。「賈——」她盡量把這個音發准——「會活下去嗎?」

疤瘌屁股的三隻鼻子撫過傷員的身體,輕輕觸摸傷口。賈扭動起來,叫喚著,疤瘌屁股碰它下半截身體時它卻一點反應都沒有。「難說。這些血大多是濺上去的,可能是其他組件的血。但它的脊樑斷了,就算活下去,這個殘體也只有兩條好腿可用了。」

約翰娜想了一會兒,盡量從爪族的角度想這個問題。前景很不樂觀,她一點兒也不喜歡。可能是她不對,但對她來說,這個「賈」還是寫寫畫畫。但對疤瘌屁股來說,這東西只是一個殘體,是剛剛喪命的人身上一個還沒有死亡的器官,而且是個受損的器官。她看看疤瘌屁股,盯著那個殺害她父母的大塊頭組件:「你們族人會怎麼處理這個……這個殘體?」

他的三個頭轉向她,頸上的毛豎了起來。模仿人類的聲音更尖了,斷斷續續:「寫寫畫畫是我的好朋友。我們可以替賈的後腿造一輛雙輪小車,讓它可以走動。難的是替它找個共生體。你也知道,我們正在尋找寫寫畫畫的其他組件,也許有機會把剩下的組件拼湊起來,只要……咳,我只有四個組件,我可以收養它。」他說話的時候,他的一個頭輕輕拍著受傷的單體,「也不知成不成。寫寫畫畫的自我意識不夠靈活,很難重組融合,他連一點浪遊者的性格都沒有。還有,到現在,他的思想我還是完全合不上拍。」

約翰娜心裡一沉。唉,不怪疤瘌屁股。宇宙中有許多讓人難過的事,不能一股腦兒全推到他頭上。

「木女王是個了不起的育種大師。也許能給他找到合適的對子,但有一點你必須明白……成年組件很難融入新的共生體,特別是不會說話的啞巴組件。像賈這樣的單體常常自己就死掉了,不吃飯了,或者……你該去瞧瞧港口,看看那裡的工人。那兒有些組合非常大,組件很多,但智力只相當於白痴。他們擰不成一股繩,一遇上什麼情況就立即四分五裂。重新組合而成的共生體運氣不好時就是這個下場……」兩個組件輪流說著這些話,聲音越來越低,終於沉默了。所有腦袋都轉向賈。賈已經合上眼睛。睡了?它還有呼吸,但不過是一種咯咯咯的喘息聲。

約翰娜的目光穿過房間,落在通向閣樓的翻板門上。木女王從門洞里探了一隻腦袋下來,上下顛倒的臉望著約翰娜。換別的時間,這副模樣挺好笑。木女王說:「除非發生奇蹟,寫寫畫畫今天就算已經死了。約翰娜,這一點你一定要明白。但只要這個殘體還活著,哪怕只活很短一段時間,我們就有很大可能找出兇手。」

「怎麼找?它不是不能交流嗎?」

「對,但它還是可以向我們表示出來。我已經命令維恩戴西歐斯禁止城堡一切人員外出。等賈的情緒稍稍平靜下來,我們就讓城堡里所有人從它面前走過。這個殘體當然記得寫寫畫畫出了什麼事,它也希望告訴我們。如果兇手是我們自己這邊的人,它會認出來的。」

「然後它就會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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