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02

寫寫畫畫·賈奎拉瑪弗安沒有把自己和兩腿人的會面告訴任何人。當然,維恩戴西歐斯派來的警衛什麼都聽見了。那傢伙雖然會不了幾句薩姆諾什克語,但肯定明白爭吵的大概意思。這件事準會傳出去的。

他在城堡里愁眉不展好幾天,花了許多個小時儘力修復殘存的筆記,重繪燒毀的草圖。數據機的研討會只好過幾天再參加了,現在去肯定會碰上約翰娜。寫寫畫畫知道,在別人看來,他是個莽撞大膽的人,其實他鼓了好久的勇氣才敢像那樣跟約翰娜接觸。他的點子充滿天才的創見,對此他堅信不疑,但在他的一生中,其他那些毫無想像力的傢伙總是持不同看法。

從很多方面來說,寫寫畫畫是個非常幸運的人。他出生在共和國東界的朗加迪爾,裂變誕生他的父母共生體是個富裕的商人。賈奎拉瑪弗安有點繼承了上一輩的頭腦,但處理日常生意所必需的耐心他卻一點兒也沒有繼承到。這方面的特點由他的同系血親繼承下來,並且發揚光大。家族的生意越來越興隆,這份產業也有寫寫畫畫的一份。最初幾年,同系血親對這一點並沒有什麼怨言。從共生體形成後沒多久,寫寫畫畫就是個讀書人。博物學、生物學、訓育學,他什麼都讀。最後,他擁有了整個朗加迪爾地方最大的藏書樓,藏書超過兩百冊。

即便在那時,寫寫畫畫也有許多傑出的創意,只要付諸實施,一定會讓他一家成為東部各省中最富有的商人。可嘆的是,他的同系血親毫無想像力,寫寫畫畫早年的創意於是化為泡影。後來,同系血親從他手裡買下了他那份家產,寫寫畫畫移居共和國首都。這樣對大家都好。當時寫寫畫畫已經聚合了六個組件,他希望出門看看世界,再說,首都的圖書館裡有超過五千冊藏書哩,世界的歷史、全球的知識囊括其中!他自己的筆記這時也已發展成為一批藏書,可恨學院里的共生體竟然對它們不屑一顧。他概論整個博物學的巨著遭到所有書商回絕,寫寫畫畫只好自己出錢,將這部巨著的一小部分出版發行。事情已經很清楚了,要讓自己的創見引起世人重視,他必須首先取得成功。這便是他間諜使命的由來。一旦他將剜刀秘島的機密打探清楚,連議會都將對他感激涕零。

這是差不多一年前的事了。後來發生了什麼?會飛的房子、約翰娜、數據機,這些東西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的夢想已經夠大膽的了,這一點寫寫畫畫很有把握)。數據機里保存的書籍有數百萬冊。只要約翰娜肯幫他完善自己的創見,他們就能將剔割運動來個一掃光,還將奪回她會飛的房子。到那時,連天空也擋不住他們前進的腳步。

結果卻被她轟了出來……他不由得對自己產生了一絲懷疑,也許,他為行腳辯護把她惹火了?只要她與行腳接觸接觸,肯定會喜歡上他。但還有另一種可能……也許他的創見其實並不那麼出色?至少,與人類相比算不上出色。

這些想法讓他心情沮喪。但他還是把燒毀的草圖重新畫好,還琢磨出不少新想法。他得多弄點絲紙才行。

行腳來他的房間,勸他進城走一趟。

至於為什麼不再參加有約翰娜在場的數據機研討會,賈奎拉瑪弗安已經編了十多個理由。和行腳走下從城堡通往港口的大街時他絮絮叨叨說了其中幾個。

過了一兩分鐘,他的朋友轉過一隻頭來:「沒關係的,寫寫畫畫。你什麼時候願來再來好了,有你參加我們都很高興。」

寫寫畫畫對別人的語氣一向很敏感,特別是別人對他屈尊俯就,他立即就能聽出來。他的臉色准有點不好看,行腳於是接著道:「我是說真的。連女王都時常問起你。她挺喜歡你的點子。」

不管別人是不是在撒謊安慰他,寫寫畫畫還是喜笑顏開:「真的?」現在的木女王雖然情形很糟,但歷史書里記載的那位木王卻是賈奎拉瑪弗安心目中的大英雄,「沒有誰生我的氣吧?」

「這個,維恩戴西歐斯有點不高興。兩腿人的安全由他負責,弄得他有點緊張。不過話說回來,你做的事其實我們都想試試。」

「是啊。」就算沒有數據機,就算約翰娜·奧爾森多不是從星星上來的,她仍然是這個世界上最神奇的生靈:一個相當於共生體的單體!你可以走到她身旁,甚至可以觸碰到她,意識卻不會產生絲毫混淆。這種事一開始相當嚇人,但大家不久就發現其中具有神奇的魅力。對於共生體來說,近距離接觸總是意味著喪失自我意識,不管這種接近是做愛還是搏鬥。現在卻能緊挨著一位朋友坐在火塘邊,進行高智力水平的對話。想想看!木女王有一個理論,兩腿人的文明也許天生就比共生體文明更加高效。人類成員彼此合作起來非常容易,有了這種合作,無論是學習還是建設,他們都比共生體快得多。這個理論只有一處說不通的地方,那便是約翰娜·奧爾森多。如果人類其他成員都像約翰娜一樣,很難想像這個種族能在任何事情上同心協力。有時她比較友善,比如和女王在一起時。她好像認識到女王身體不好,正慢慢步入死亡。更多的時候她非常傲慢,出口傷人,好像共生體最傑出的成就對她來說只是嘲弄的靶子……還有的時候她就像那天晚上那個樣子。「數據機研究得怎麼樣了?」過了一會兒,寫寫畫畫問道。

行腳聳聳肩:「跟從前差不多吧。我和女王閱讀薩姆諾什克文字已經很流暢了,約翰娜教我們——呃,應該說她教女王,女王再轉教我——怎麼進一步利用數據機的威力。裡面的知識太多了,可以改變整個世界。現在我們主要研究怎麼製造『火藥』和『大炮』。就是這兩個詞兒。實際動手做起來,進展卻很慢。」

寫寫畫畫點點頭,表示明白。他這輩子最大的問題就是這個,實際動手做起來。

「這麼說吧,如果夏天過去一半時能造好,也許我們就可以對抗剜刀的部隊,在冬季前奪回飛行房子。」行腳咧嘴一笑,笑容從一張臉擴展到另一張臉,「到那時,我的朋友,約翰娜就能向她的同胞呼叫求援……我們就會把自己的一生用來研究天外來客。我這個行腳也許還會浪遊星際哩,從一個世界漫遊到另一個世界。」

這個想法兩人以前談過,行腳居然比寫寫畫畫還先想到。

兩人從城堡大街一拐彎,走進支巷。寫寫畫畫比剛才更急於拜訪文具商了。行腳說的是大事,他寫寫畫畫一定要出一把力才行。一段時間以來低落的情緒高漲起來,他帶著新的興趣四處張望。木城相當大,幾乎趕得上朗加迪爾,城牆之內和近郊地方的居民說不定足有兩萬個共生體。今天比前兩天稍冷些,但沒有下雨。寒冷清新的風吹過市場街,風中有淡淡的霉味兒、污水味兒、香料味兒,還有新鋸下的木頭味兒。烏雲垂得很低,港口附近的山頭都籠罩在霧中。空氣中春天的氣息已經清晰可辨。寫寫畫畫一路興高采烈地踢著路邊的爛泥玩兒。

行腳領著他拐進一條小街。這地方擁擠不堪,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擠得緊緊的,相距只有七八碼。文具商的鋪子里更糟糕,木城人對文藝的愛好好像比寫寫畫畫從前去過的任何地方強烈得多。使大家彼此不接觸的分隔牆又不夠厚,跟店主討價還價時寫寫畫畫幾乎連自己的思想聲都聽不清楚。店主坐在一個鋪著厚墊子的高台上,四周喧囂的聲音好像對他沒什麼影響似的。寫寫畫畫的幾個腦袋緊緊湊在一起,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貨品和價格上。他畢竟是在生意人家長大的,對這種事相當在行。

他終於買到了紙,價錢也算公道。

「咱們去共生體日用品市場吧。」他說。這段路可不算近,得從大市場中央穿過去。情緒不錯時,寫寫畫畫很喜歡人群,很喜歡研究人。和長湖共和國的某些城市不同,木城不是大都會,但同樣有來自天南海北的生意人。他發現幾個共生體頭戴熱帶地區的無邊帽,路口上還有個身穿紅衣服的東部人,正和一個傭工經紀談得熱火朝天。

這麼多共生體,靠得這麼近,這個世界彷彿隨時會化為一片混響。每個人都把自己的組件緊緊收攏,極力使自己的思維不至於混亂。在這種情況下走動十分困難,時不時會被自己的腳絆到,有時外界的思想聲會忽然湧進腦海,一瞬間幾個共生體思維合一,在這個整體中你自己的思維搖搖晃晃,覺得自己成了某個超級共生體的一部分,好像成了上帝一樣。賈奎拉瑪弗安哆嗦了一下。熱帶地區就是這種事最吸引人,那兒的人群結成一夥伙亂眾,無數人思維合一,奇蠢無比,卻又無比興奮。如果傳言是真的話,南方有些城市終日縱慾狂歡,從不間斷。

兩人在大市場逛了一個多小時,寫寫畫畫驀地產生一個想法。突然間,他使勁搖晃著腦袋,掉轉身體,邁著僵硬的步伐走出日用品市場,走進一條小巷。行腳趕上他:「怎麼?人太多受不了了?」

「我剛才突然有了個想法。」寫寫畫畫道。那麼擠的地方,這種事毫不稀奇,各種想法總會不請自來鑽進你的腦袋。問題是,這個想法非常值得認真思考……幾分鐘里他一聲不吭。這條小巷很陡,彎彎曲曲繞過城堡所在的小山。山坡一側是一排排市民的家宅,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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