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04

行腳和寫寫畫畫整個下午都在觀察剜刀部隊排兵布陣安排埋伏:步兵隱蔽在著陸區西坡,弓箭手在後,噴火兵擺成突擊隊形。剜刀堡的爵爺們到底明不明白自己要對付的是什麼?兩人翻來覆去地討論這個問題。賈奎拉瑪弗安認定剜刀貴族心裡清楚得很,這些人根本沒把對方放在眼裡,一心希望一把把那個了不得的戰利品抓到手裡。「不等另一邊明白過來,他們已經撕開了敵人的咽喉。這一手向來奏效。」

行腳沒有馬上回答。也許寫寫畫畫說得對。這個地區他已經五十年沒來過了,當時剜刀的力量還不引人注目,比不上其他地方的種種勢力。

過去也有遠方來人被害的先例,但概率很小,比坐在家裡不出遠門的人所想像的小得多。大多數人對遠方來客很友善,樂於從他們嘴裡聽到外面世界的新鮮事,尤其當客人沒有惡意時更是如此。真要對來人下毒手時,一般先要「掂量掂量」對手,弄清楚對方的實力以及殺死他們可以撈到什麼好處。一言未交驟下辣手的情形很罕見,只有最陰狠狡詐——而且最瘋狂——的人才會做這種事。「我不知道。擺的確實是伏擊陣,但剜刀的人也許只是先做好準備,並不真正動手,說不定還是會先談談再說。」

幾個小時過去了,太陽慢慢移向北面。落下來的星星的另一面傳來一陣聲響。該死,另一面的情形他們一點也看不見。

埋伏著的部隊沒有動。幾分鐘過去了……他們終於看見了從天上來的人,或者是來人的一部分。每個組件各長著四條腿,但它竟然只用後腿行走。什麼怪樣子嘛!等等……它的前爪還抓著東西哩。他沒發現它用嘴,連一次都沒有。再說,瞧那張扁嘴,恐怕很難咬緊什麼東西。可它那對前爪真是靈活極了,有了這種爪子,單獨一個組件就能輕而易舉地運用工具。

看得見的地方只有三隻組件,可說話的聲音非常多。隔了一會兒,傳來一陣高音,肯定是有條理的思想聲。天哪,這些傢伙的動靜可真不小。距離太遠,聲音含混不清。即使這樣也和他從前聽過的任何思想聲大不相同,跟食草動物的念頭所發出的亂七八糟的雜訊也不一樣。

「你怎麼看?」賈奎拉瑪弗安輕聲問道。

「我周遊過全世界——這種生物絕對不是咱們這個世界上的。」

「是呀。嘿,這東西我覺得像螳螂。知道螳螂吧,大約這麼高——」他的一張嘴張開大約兩英寸 寬,「園子里有了它,你就再也不用操心害蟲了……小個兒殺手,厲害極了。」

嗯。行腳倒沒想過螳螂。螳螂很好玩,沒什麼危害——至少對人無害。但他知道,雌螳螂交配後會把雄螳螂活活吃掉。想想看,這種東西長成巨大無比又擁有共生體的智力。他們現在不能下去跟這種生物打個招呼,說不定這是件大大的好事。

又過了半個小時。異形生物把它們的貨箱搬到外面,剜刀的弓箭手向前移動,更接近了,兩翼的步兵共生體列成突擊隊形。

一陣箭雨,飛過剜刀部隊和異形之間的空地。當場倒了一個異形組件,它的思想聲沒有了。其他組件鑽進它們那座會飛的房子下面不見了。剜刀全軍向前猛衝,共生體之間拉開距離,這樣自我意識便不會和別人混淆。也許他們想活捉異形。

……攻擊波突然瓦解。異形還在好多碼之外:沒有箭,沒有火焰——只見士兵一排排倒下。有一會兒工夫,行腳還以為剔割分子碰上了一塊啃不動的硬骨頭。但第二撥又上來了,越過第一撥繼續衝擊。組件們接連不斷栽倒在地,剩下的人已經陷入殺戮的瘋狂之中。沒有理智,只有動物的嗜血慾望。攻擊部隊緩緩向前推進,後面的人踏著前面的屍體。又一個異形倒下了……奇怪呀,他隱隱約約仍然能聽見異形思想的聲音,有調子、有節奏,和攻擊開始前一模一樣。在全體死亡的陰影籠罩下,異形怎麼還會這麼鎮定?

一聲哨令,人群中分,一個噴火兵沖了出來,剛越過尖兵線便立即噴出火水。飛行房子現在成了烤盤裡的肉,被烈焰濃煙包圍了。

威克烏阿拉克羅姆心裡咒罵一聲。再見了,異形。

剔割分子對傷兵和殘體向來不大理會。重傷員朝雪橇上一堆,拉得遠遠的,防止他們的慘叫聲擾亂其他人的意識。戰場清理班粗暴地將飛行房子附近的殘體轟走。長滿綠草的座座小山丘上到處是游來盪去的殘體,這裡那裡,撞上誰就隨意湊合成共生體。有些殘體逛盪進了傷員堆里,對傷員們尋找自己被打散的殘體的凄慘呼叫置若罔聞。

混亂漸漸平息了下去,這時出現了三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共生體。剜刀的白衣侍從走到飛行房子下,一個侍從不見了,也許進了房子。兩具燒焦的異形屍體被小心翼翼地搬上雪橇——遠比照料傷兵小心——然後被雪橇拖走了。

賈奎拉瑪弗安用他的眼睛工具掃視戰場殘跡,這個工具他現在不再藏藏掖掖了。一個白衣侍從從飛行房子下面拖出了什麼東西。「喲!還有別的異形屍體,可能是燒死的。像小崽兒。」小個子異形也長著螳螂似的外形,它們被緊緊捆在雪橇里拖下山去。山下肯定有馱豬拉的大車等著。

剔割分子在著陸點四周設下一圈哨卡,另一個較高的山頭還有十多名生力軍警惕地看守著飛行房子。誰都別想溜過去!

「簡直是謀殺,絕殺。」行腳嘆了口氣。

「也許沒有……他們最先射倒的那個組件,我覺得還沒死。」

威克烏阿拉克羅姆眯起自己視力最好的一雙眼睛,極力想看個清楚。寫寫畫畫準是把願望當成了現實,要不然就是那個眼睛工具大大增強了他的視力。第一個倒下的異形在飛行房子遠處,已經停止了思想。但停止思想並不一定等於死亡。邊上來了一個白衣侍從,把它拉上一架雪橇,拖起雪橇離開著陸點,朝西南方去了……跟其他異形被拖走的方向不大一樣。

「那隻東西還活著!胸口中了一箭,可還在喘氣兒,我看見了。」寫寫畫畫的腦袋轉向威克烏阿拉克羅姆,「我覺得,咱們應該把那個異形奪過來。」

行腳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張口結舌瞪著對方。剜刀的黨羽遍布全世界,西北過去幾英里就是他的老巢,向內陸延伸數十英里都是他的勢力範圍,無人敢挑戰他的權威。至於現在,他倆自己都還被一支大軍團團包圍著。見到他吃驚的表情,寫寫畫畫有些喪氣,但有一點清楚極了:他不是開玩笑。「當然嘍,我也知道風險很大。可生活本來就是冒險,對不對?你是個浪遊者,這個你最懂。」

「嗯。」浪遊者素有膽大冒險的名聲,這個不假。問題是絕殺之後,全部組件通通喪命,靈魂絕不可能獨立生存。浪遊途中遭遇絕殺的可能性非常大,浪遊者因此也學會了謹慎行事。

可話又說回來——話又說回來,這麼多世紀以來,他浪跡全球,卻從來沒有碰上眼下這麼驚人的奇遇。結識外星異形,成為它們中的一員……誘惑之大,遠遠超過了理智。

「我說,」寫寫畫畫道,「我們大可以下去跟傷兵混在一起。只要能走過戰場,咱們就有機會接近最後那個異形組件,仔細瞧瞧它,不用冒多大危險。」賈奎拉瑪弗安說著說著,已經動身從剛才的觀察位置上退了下來,東兜西轉,想找一條不會暴露自己的小路下去。威克烏阿拉克羅姆左右為難,既想跟上去,又躊躇不前。去他的,賈奎拉瑪弗安已經承認他是個間諜,又隨身帶著那麼好的工具,肯定是長湖共和國最高級別的情報機關發給他的。這傢伙肯定是個老手……

行腳看看兩人所在的山丘,又迅速朝山谷掃了一眼。看不見泰娜瑟克特,也沒發現其他人。共生體的幾個組件從各自藏身的洞穴里爬出來,跟上間諜。

兩人儘可能潛行在北面太陽投下的陰影中,沒有暗角時便從一個山丘摸到另一個山丘。眼看就要碰上第一個傷員,寫寫畫畫說了句話,算得上這個下午最嚇人的一句話:「哎,別擔心。這種事兒,我在書上讀得多了。」

殘體和傷兵組成的一大群烏合之眾是極其恐怖的,能把人的意識徹底攪散。單體、雙體、三體,還有幾個四體。殘體們漫無目的地晃來晃去,完全失去了自制力,不住發出求偶的哀號。大多數情形下,這麼多人擠在幾畝地大小的狹小地段,必然會產生眾人意識相混的混響效應。他確實也發現了某些交媾活動,還有些殘體在互相審視,判斷融合的可能性。但絕大多數殘體受創過重,不可能有正常反應。威克烏阿拉克羅姆不禁自問,儘管剔割分子高談理性,說不定他們當真會對手下士兵的殘體放任不管,任憑他們自行組合。如果真是這樣,準會出現不少變態或殘疾的新共生體。

離那一群無理智亂眾更近了,行腳·威克烏阿拉克羅姆覺得自己越來越難以保持清醒的意識。只有竭盡全力才能記住自己是誰,記住自己的任務:到草地那一邊去,不要引起別人注意。

紛雜的念頭越來越控制不住,聲音越來越大,接連不斷地撞擊著他的腦海:

……真想見血,衝殺過去……

……異形前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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