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02

早晚相差一個小時,行腳·威克烏阿拉克羅姆的生活就將截然不同。

一行三人向西,從冰牙前往剜刀在秘島的城堡。過去他受不了和別人結伴同行,可最近十年里,行腳變得合群多了。現在,他樂於和別人一塊兒旅行。上一次穿越大沙地時,一夥里有五個共生體。一方面是為了安全:有些綠洲之間相距上千里不說,綠洲本身又是流動的,時有時無,在這種情況下,共生體中某些組件的死亡幾乎無法避免;另一方面,在和別人的交談中他也學會了不少東西。

但現在的兩位同伴他不太喜歡。那兩人都算不上真正的浪遊者,兩人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寫寫畫畫·賈奎拉瑪弗安糊裡糊塗,挺好玩的,對各種雜七雜八的事情非常感興趣……很可能是個間諜。沒關係,只要別人不把行腳當成他的同夥就行。這一夥里第三個人才真正讓他覺得不安。泰娜瑟克特是個新組合,還沒有形成共生體,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泰娜瑟克特自稱是個教師,但她的某些成分是致命的。或許應該稱「他」?——還不大清楚其性取向。此人顯然是個狂熱的剔割分子,大多數時間裡一副冷淡僵硬的死相。剜刀在東部奪權失敗後,當地對剔割分子進行了大清洗。她肯定是逃出來的,行腳對這一點相當有把握。

這兩人他是在東界遇上的,冰牙地區的那一片屬於共和國。兩人想看看秘島的城堡。行腳本來是要去木王的地盤,大家走的是同一條山道。管他呢,多繞九十七公里路而已,反正行腳早就想去秘島看看了。也許這兩人中有誰能把他帶進去。全世界都痛斥剔割分子,但行腳·威克烏阿拉克羅姆對邪惡有他自己的看法:邪惡可以毀滅一切,打破一切條條框框,在舊秩序廢墟的一片狼藉中也許能夠發掘出某些美好的東西。

這天下午,海邊的群島總算映入眼帘。行腳從前來過,離現在不過五十年,但還是被這裡的美景深深打動了。西北海岸是北極氣候最溫和的地區,盛夏時長日無盡,冰川移動形成的谷地里一片濃綠。真是上帝親手打造的土地啊……他老人家的鑿子是冰。現在這裡的冰雪殘跡只有東邊天際處霧蒙蒙的一圈,鄰近山丘上也有星星點點的小片冰雪。到了夏天,冰雪融化,形成小溪,小溪流淌匯合,山谷陡峭處於是有了一道道瀑布。右邊一小塊地面被止水泡得軟趴趴的,行腳一陣小跑,爪掌底下涼意直沁上來,舒服極了。周圍不少飛蠓,行腳毫不在意。

泰娜瑟克特和他並行,走的地方更高一些,在灌木叢另一邊。她近來挺健談,可山谷一轉彎,現出農田和島嶼,她馬上就不說話了。更遠處某個地方便是剜刀的城堡——她陰森森的目的地。

寫寫畫畫·賈奎拉瑪弗安一直把他共生體中的組件撒得到處都是,沒頭沒腦地亂蹦亂跳。兩個一夥三個一群,有說有笑,連泰娜瑟克特都被逗樂了。接著他又爬上高地,報告遠處的情況。他是第一個發現海岸的,這個發現總算讓他老實了些。就算在平時,他的瞎胡鬧也夠危險的,何況大家都知道,這個地區到處都是惡棍。

威克烏阿拉克羅姆讓大家停下腳步,把自己共生體中的組件聚齊,調整背包上的束帶。今天下午晚些時候要應付的情況很棘手,他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和這兩位朋友一塊兒進入城堡。哪怕是浪遊者,冒險精神總也有個限度。

「有個很低的聲音,聽見了嗎?」泰娜瑟克特道。

行腳側耳細聽,一陣低沉的隆隆聲,聲音強勁,但低得幾乎超出了他的聽覺範圍。他覺得一股懼意湧上心頭,同時又迷惑不解。他一百年前碰上過一次可怕的地震,這個聲音和地震聲相似,但腳下的地面卻沒有搖晃。這是否就意味著不會山崩,也不會發洪水?他伏下身體,各組件朝四面八方張望。

「聲音在天上!」賈奎拉瑪弗安朝上指著。

一團閃光幾乎正懸在他的頭頂,射下一道刺眼的光箭。威克烏阿拉克羅姆想不起以前出過這種事,連傳說中都沒有。他把組件散開,所有眼睛全部追蹤那團緩緩移動的光。上帝呀。肯定有好幾英里高,那麼高,他還能聽見聲音。他的目光從那團光上移開,眼睛生疼,金星亂舞。

「更亮了,更響了。」賈奎拉瑪弗安道,「我想那東西正往下降,要落到那邊的山丘上,靠近海邊。」

行腳聚攏共生組件,朝西奔去,一邊跑一邊吆喝其他人跟上。他打算在安全距離上儘可能接近那個東西,仔細觀察。他沒有再朝上望。太亮了,大白天的,其他東西跟它一比,全都暗了下去,襯出亮光的影子!

他跑了八百多米,那顆星星還掛在空中。他見過星星落下來,有些大星星還會爆炸,炸得可厲害了。但是,落得這麼慢的星星他從沒見過。說真的……傳說中從來沒有人這麼靠近墜落的星星。一想起這一點,浪遊者羈勒不住的好奇心頓時減弱。他朝各個方向望去,泰娜瑟克特不見了,賈奎拉瑪弗安縮在前面幾塊大石頭後。

那團光太亮了,威克烏阿拉克羅姆只覺得一股熱浪卷過身上沒有衣服遮蓋的地方。天空傳來的巨響讓人難以忍受。行腳一頭扎向山溝,絆了一下,骨碌碌滾下陡直的岩壁。總算到了陰影里,照在他身上的只有陽光!山溝遠處被那團光照得雪亮。那個東西現在在他身後,看不見,但它在移動,地上被光射出的影子也隨之一跳一跳地移動著。隆隆聲滾來滾去,響得讓他的意識都散了。行腳跌跌撞撞地爬過灌木叢,爬呀爬呀,爬進一百碼 外的森林裡躲起來。好多了,可那個聲音還在響,越來越響……

幸好他昏過去了。醒來時,星星的聲音聽不見了,可他的鼓膜繼續嗡嗡作響。他覺得天旋地轉,腳步蹣跚。好像下雨了——可有些雨點怎麼紅光閃閃?森林中到處燃起小火頭。他藏在樹冠濃密的樹下,直等到天上不再掉下燃燒的小石塊。好在今年夏天雨水很多,火勢沒有蔓延開。

行腳一聲不吭,等著,看天上會不會再掉下燃燒的石塊,星星會不會再一次怪叫。都沒有。樹梢間的風小了下去,他能聽見鳥叫、蟋蟀和蛀木蟲發出的聲音。他來到森林邊,從幾個地方朝外探頭探腦。有一片灌木叢被燒光了,除此之外,一切正常。但他的視域不夠寬闊,只能望見高處山溝的岩壁,還有幾個小山頭。哈!寫寫畫畫·賈奎拉瑪弗安在那兒,上頭三百碼外。他的大多數組件鑽進了土洞泥坑,留下一兩個觀察星星落下去的方向。行腳的眼睛眯縫起來。寫寫畫畫的舉動常常像個小丑,但行腳有時候覺得小丑行徑只是他的一層偽裝。就算他真是個笨蛋,也是個時不時冒出點天才主意的笨蛋。共生體中的威克就不止一次從遠處發現他的組件兩個一組,鼓搗著什麼奇特的玩意兒……就像現在:那人正拿著一根長長的東西,湊在自己眼前。

威克烏阿拉克羅姆爬出森林,把各組件攏得很緊,儘可能不發出任何動靜。他小心翼翼地爬著繞過岩石,從一個小土丘後溜到另一個小土丘後。離溝頂只有很短距離了,賈奎拉瑪弗安在五十碼外,已經能聽見對方在自思自忖了。再靠近一步,無論他趴得多低、多麼安靜,寫寫畫畫也能聽見他的聲音。

「噓!」威克烏阿拉克羅姆輕噓一聲。

對方大吃一驚,思想嗡嗡的嘰咕聲突地中斷。賈奎拉瑪弗安把那個奇特工具往一個背包里一塞,收攏組件,靜靜地思考著。兩人對視一刻,接著寫寫畫畫做了個傻乎乎的動作,把肩頭的鼓膜擠成一個小渦。聽著。「這樣說話你會嗎?」他的聲音變得很尖,有些人低音耳朵是聾的,不能用這麼高的調門交談。高頻語音有時候表達不清意思,但它的方位性能極佳,聲音稍遠一點便聽不見了。像這樣說話,別人無法偷聽兩人的交談。行腳點點頭:「高頻談話,沒問題。」竅門就是把聲音擠成一條線,不要與別的聲音混淆起來。

「行腳朋友,瞧瞧那邊那個山頭。太陽底下真冒出新東西了。」

行腳又朝上爬了三十碼,各組件同時繼續留意四周情況。現在他能望見溝口了,在午後的陽光下閃著白光。在他身後,山溝北面是一片陰影。他派出一隻組件向前探察,飛快地鑽過一座座小丘,向下望著星星著陸的地方。

上帝呀,他想(但把內心的聲音壓得很低)。他又派出一隻組件,從另一個角度觀察那個東西。像一座踩著高蹺的巨型磚房……可它分明是那顆落下來的星星,下面的地面都燒著了,發著微弱的紅光。地上升起一股霧氣,環繞在它四周。地面燒成了硬殼,以它正下方為中心,朝四面八方裂開。

他朝賈奎拉瑪弗安點點頭:「泰娜瑟克特在哪兒?」

寫寫畫畫聳聳肩:「敢情落在後頭不敢上來了。我有一雙眼睛正找她哩……不過你看見別的人了嗎,從剜刀城堡里出來的兵?」

「沒!」行腳從著陸點向西望去。在那兒!他們在大約一英里外,穿著偽裝服,肚皮貼地爬過丘陵地帶。他至少發現了三個兵,全是大傢伙,每個都是六位一體。「怎麼會來得這麼快?」他看看太陽,「最多不過半小時。」

「運氣好唄。」賈奎拉瑪弗安回到谷頂朝遠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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