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自知之明

問出這句話以後, 周棟看到了對方的微笑。

禮貌、疏離。

激動萬分的腦子,就像是滾水中被扔倒進了一大桶雪, 驟然冷靜下來。他忽然想起了當年那些傳言, 有說花錦父母重男輕女, 對她不好的;有說花錦一家出了事,全家只剩下她一個的;還有說,她不參加高考, 是因為她大伯家,給她找了一個家裡有錢的夫家, 讓她嫁了。

如果眼前這個漂亮的女孩子,真的是花錦,他的出現,是否成了喚醒她痛苦記憶的鑰匙?她好不容易從那種生活中爬出來,擁有了新的生活,他為什麼一定要當著別人的面拆穿。

在這個瞬間,周棟整個人像是溺水,難受得不能呼吸。他低下頭,顫抖著聲音道:「對不起, 我認錯人了。」那時的他,年少慕艾, 但是在發現花錦沒有來參加高考時,他除了在心中擔心外,甚至沒有去找她的意思。後來高考結束,他仍舊各種顧忌, 直到聽班上女生在聊天群說,花錦要嫁人了,他才嘆息一聲,把心中那份不算暗戀的暗戀藏了起來。

在她苦難的時候,也許他在高考,在為自己考上好大學高興,從不曾想過,去幫她一把,拉她一把。現在他鄉相遇,她不想再憶起往事,他又何必再提起。周棟覺得自己很難過,為花錦的過難受,為自己曾經的懦弱無能而後悔,他眼眶微紅,聲音顫抖道,「對不起。」

說完,轉身朝店外跑去,連回頭多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這人怎麼回事?」楊紹看了眼周棟狼狽奔走的背影,「花綉師,你認識他?」

花錦笑著沒有說話,轉頭看到了站在櫥窗外的裴宴。

他是跟楊紹一起過來的?

難怪楊紹這麼馬虎的性格,會想到帶她去參加有刺繡大師的聚會。剛才的事,他也看到了?

花錦抬頭對裴宴笑了笑,她以為這次裴宴還是會扭頭就走,沒想到他竟然朝她頷首。

「那晚上你們可以過來接我嗎?」花錦道,「現在我不能走,店裡忙不開。」

「沒問題。」楊紹點頭,「那花綉師你慢慢忙,我跟裴哥先去做別的。」

「嗯。」花錦笑了笑,轉身走回綉架旁,從股線中抽出一根線,穿針引線繼續綉沒有完成的綉屏。

「晚上我過來接你。」裴宴不知什麼時候走到花錦身邊,「順便把你穿衣尺寸告訴我。」

「你是要替我準備晚禮服?」花錦仰頭看裴宴,輕笑一聲:「不用了,店裡有合適的衣服,保證上得了大場面。」

「嗯。」裴宴看了眼綉架上還沒有完成的雙面熊貓綉,熊貓身上的纖毫畢現,甚至看得清毛髮上的光澤,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花錦刺繡的時候特別認真,就算身邊有其他人看著,也不會影響她的狀態。倒是裴宴看著花錦刺繡的樣子有些不想走,要不是楊紹在旁邊擠眉弄眼,他差點忘記等下還有事要做。

出了繁花工作室大門,裴宴坐進車,對最近總是蹭他車的楊紹道:「你最近怎麼回事,連自己的車都不開了?」

「我現在是領工資沒零花錢的人。」楊紹嘿嘿一笑,「這不是想跟著裴哥你省點油錢嘛。」

裴宴:「……」

「你長大了,終於知道什麼叫摳門了。」

「我本來也沒那麼窮的,不過你也知道我這個性格,最見不得美人受苦,前幾天看花綉師慘得吃泡麵,我一個於心不忍,就轉了一筆錢給她。我爸為了讓我上進,現在都不多給錢,只按時給工資,如果沒有裴哥你,我快要活不下去了。」

「呵。」裴宴冷笑一聲,「既然敢英雄救美,還怕什麼受窮?」

「話不是這麼說,」楊紹苦著臉道,「誰叫花綉師長那麼好看,那眼睛多水潤,皮膚多白,讓這樣的女孩子吃苦,誰捨得啊。」

裴宴瞪了他一眼不說話。

車開出一段距離,等紅綠燈時,裴宴看到路邊有個男人扶著路燈柱子哭,若不是這邊路段偏僻,肯定會引來不少人圍觀。

開過紅綠燈路口,裴宴找到一個調頭區,把車往回開去。

「裴哥,你這是幹什麼?」

回到剛才那個地方,痛哭的男人還沒有離開,裴宴把車停到路邊,開門下了車。快要靠近那個男人時,裴宴腳步一頓,忽然又不想再往前走了。

偷偷痛哭的周棟,並不知道這種便宜的路段,也會有人注意到自己,此刻的他被後悔、懊惱、心疼種種情緒包裹,沉重得喘不過氣來。

直到腳步聲離他越來越近,他才匆匆擦了擦臉上的淚,準備朝相反方向走去。

「你認識花錦?」

聽到來人提到花錦的名字,周棟腳下一頓,警惕地回頭,發現問話的是個男人,他不僅相貌出眾,一身穿戴也價值不菲:「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我是她的朋友。」裴宴注意著周棟臉上的表情,對方臉上的慌亂與不安,在他的視線下無所遁形。

「我認錯人了。」周棟猜到,可能是自己剛才在店裡的行為,被這人看到了,他微微扭頭,避開裴宴的視線,「我不認識你的這位朋友。」

「是嗎?」裴宴靠著點燈桿,「你可以跟我講講你那位同樣姓花的朋友嗎?」

「抱歉,這位先生,我並沒去對陌生人講故事的興趣。」周棟知道這樣的男人,他可能得罪不起,但是這輩子他已經窩囊過一次,不想再窩囊下去,「告辭。」

看著周棟匆匆離開的背影,裴宴沒有動怒,他垂下眼瞼看著腳下的地磚。

他記得這個男人,幾個月前在芙蓉城的酒店裡,花錦與他一起在電梯里出現。到了今天,他才問花錦的名字,說明當時花錦沒有告訴他。

她不想讓這個人知道她叫花錦,說明她過去跟他是認識的。這個男人知道花錦有可能就是曾經認識的那個人以後,不是重逢的欣喜,反而是愧疚與難過,所以他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才會忍不住在街角痛哭。

花錦的過去,究竟經歷了多少苦難,才會讓曾經認識的人,露出這樣的反應?

裴宴捂住胸口,那裡密密麻麻針刺般的疼,他面無表情看著朝自己跑過來的楊紹,眼中露出幾分茫然。

「裴哥,你這是怎麼了?」楊紹見裴宴捂著胸,面色蒼白,記得掏出手機,「你先忍一會兒,我馬上叫救護車。」

「我沒事。」裴宴按住他,站直了身體,「走吧。」

「真沒事?」楊紹有些不放心,裴哥這個樣子,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嗯。」裴宴解開袖口,把袖子挽起來。

「那你坐後面休息,我來開車。」

「行。」裴宴看了他一眼,沒有反對。

這下楊紹更不放心了,平時跟裴哥在一起,裴哥從不讓他開車,今天……這是撞邪了?

上了車以後,楊紹覺得車裡的氣氛有些沉悶,他又不敢讓裴宴睡過去,萬一出什麼事怎麼辦?

「裴哥,聽說你前幾天投資了一部網路古裝劇,怎麼想起投這個玩意兒了?」

「順便投一投。」裴宴道,「怎麼,你也想跟著投一筆玩?」

「那就算了,這行水深,我手裡那點錢,扔進去都不夠吐個泡的。」楊紹小聲道,「前幾天跟我爸出去談生意的時候,我看到裴存海跟徐毅在一起。」

「徐毅不操心他那個還關著的兒子,怎麼跟裴存海湊在了一起。」裴宴嗤笑了一聲。

「據說裴存海把圓盼的股份,賣給了徐毅百分之二。」楊紹搖頭道,「裴存海那點手段,恐怕被徐毅玩死,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商場如戰場,他自己走的路,別人沒資格管。」裴宴語氣冷淡,「隨他去。」

「他把圓盼副食弄成那樣,你……」

「所謂把財富當做情感的寄託,其實都是人性貪婪的借口。」裴宴語氣仍舊淡淡,「我爺爺留給我最重要的東西,是愛與關懷,還有他對我的教導,不是那些財產。我名下那麼多產業,不缺一個圓盼副食。」

「你倒是看得開。」

「唯一不太方便的,不能把圓盼旗下的副食送給某個人了。」

「誰?」楊紹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送誰?」

然而他的好奇心被提起來以後,裴哥竟然不說話了。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裴宴,這是什麼套路?

「花花,你最近好像都不買圓盼家的零食了。」譚圓打開冰箱,發現裡面的雪糕牌子全都是跟圓盼無關的,她挑了個花錦喜歡的口味遞給她,「終於換愛好了?」

「嗯,以後再也不買圓盼家的食物。」花錦起身伸了伸懶腰,拆了包裝袋靠到沙發上,邊吃雪糕邊偷懶,「我換愛好了。」

「那……挺好的。」譚圓在她身邊坐下,「你晚上去參加聚會的服裝,準備好了嗎?」

「不是有現成的嗎?」花錦道,「旗袍加披肩,上次我給自己做的旗袍,還沒穿過呢。」

譚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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