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三十朵

天色漸黑,讓周娣找的焦頭爛額的方明曦一臉平靜,掩身在樹蔭下看著對面居民樓的窗戶一動不動。

白天和周娣那一番對談,讓她想起很多東西,事情發生那天,警察以及同金落霞共事的阿姨說的話一下子浮現在她腦海,太陽穴突突直跳。

和周娣分開後她一個人在街上走了很久,風越是冷,心裡越是升起一團火。

她平靜不了,總有什麼堵在胸口攪得她難受不已,原本隨著金落霞下葬漸漸平息的情緒,一夕之間又翻湧起來。

聚閑鮮味煲燒得乾乾淨淨,店主受傷進了醫院,還有一堆善後事情,再過幾天才是店家和她商談賠償的調解見面日期。方明曦一刻也等不下去,在冷風裡走了很久,等回過神來,已經搭公車到了唐隔玉在校外租住的公寓前。

方明曦以前跟鄧揚來過,某次被他拉去飯局,途中他們找唐隔玉有事,把車開到唐隔玉住的小區門口,她待在車裡沒進小區,只聽他們話里提到住的是幾棟幾戶。

她今天來,穿得簡潔,一張臉素凈看著就是大學生模樣。門口進出的人不少,門衛沒有注意到她。

進來後,方明曦估摸出大概是哪一層哪個窗戶,確定唐隔玉的公寓,找了個不顯眼的角落站定,昂頭對著瑩瑩燈光看了很久。

期間有幾個眼熟的男女進出樓道口,方明曦見過他們,都是唐隔玉那幫人里的其中幾個。他們手裡提著購物袋,採買了滿滿當當的食材飲料,想來是在樓上聚餐。

冬天是最適合吃火鍋的季節,他們大概很高興,氣氛有多熱鬧可想而知。

方明曦站在一叢又一叢的燈光下,握緊藏在袖子里的東西,從內到外,心裡每一寸都是冰涼涼的。

想等唐隔玉落單並不容易,方明曦很有耐心。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然而沒等到唐隔玉出門,卻等來了肖硯。

伴隨著令方明曦警覺的腳步聲一同響起,肖硯的聲音沉沉不怒而威——

「這就是你為以後做的打算?」

他眼光如距,音量不重,字字擲地可聞。

方明曦因他突然出現一愣,眸光滯住,而後抿緊唇。

她不回答,低頭想走。肖硯沒給她機會,上前扯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拽到面前。

「哐」地一聲,她的衣袖裡掉出東西。

肖硯瞥了一眼,從塑料外身包裹的形狀,立即認出是什麼,臉登時沉下來。他質問:「你知不知道持刀傷人是犯法的?」

方明曦用力嘗試掙脫,怎麼甩都甩不開手腕上的桎梏。她皺眉,不住掙扎,「我知道我在幹什麼——」

「幹什麼?你到這裡來,你想幹什麼?」肖硯緊緊捏著她的手腕,五指如烙鐵,絕對的力量差距任她再用力也只是徒勞。

今天肖硯找她,原本是想讓寸頭提醒她下葬之後還要再去公墓祭拜一次,誰知寸頭說她的電話打不通,始終沒有人接。後來才想著乾脆去她家一趟看看情況,誰知碰上她那個叫周娣的同學。

如果不是讓寸頭查到幾個唐隔玉經常去的地方,並且及時找到這裡,今天晚上,方明曦不知道會幹出什麼事情。

方明曦掙不開他,手被捏出紅痕,又急又氣,憋了一腔憤懣痛恨無處可發,早已火氣騰騰。

「你放手!」她一邊掙扎較勁一邊發飆,「我讓你放開!這是我的事情,我有我的打算!」

「你的打算?」肖硯沉住氣,凝眸盯著她,「是打算等她下來拿刀衝上去,還是打算等她一個人在家入室行兇?」

方明曦胸口起伏不平,咬牙道:「我沒那麼傻!我不會拿刀捅她,我只是要她講實話……」

「是你一直這麼蠢還是突然受了刺激變傻?」肖硯諷道,「你這樣就想讓人講實話?」

「……」方明曦啞口無言,氣血上涌,平靜不下來。瞪眼和他無言對峙,視線相接誰也不讓,十幾秒後,她驀地用力甩他的手,再次開始掙扎。

「你放手!你——」

她被他扯得趔趄,差點摔到他懷裡。肖硯捏住她的下巴,滿眼幽寒,「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想下半輩子在牢里過?」

她還想反抗,被他一句話堵得心裡酸澀——

「你媽剛去世,你是不是想讓她死也不安生?」

下顎快被捏碎,她忽然想哭,但並不是因為疼。

肖硯不再跟她廢話,拽著她大步流星走出小區,對她一路呼喝叫罵充耳不聞。

寸頭開著車等在小區外,肖硯開了後邊車門,直接把方明曦丟進去,隨後也坐進后座。

方明曦剛爬起來,肖硯道:「我不想打暈你,你最好不要再鬧。」

他不看她,吩咐寸頭:「開車。」

方明曦撐著車墊坐好,手捏緊成拳,直直瞪著他,到底沒有再撒野。

車開到肖硯住所樓下,寸頭放下兩人,肖硯就讓他先走。寸頭無二話,調轉車頭開出停車場。

肖硯把方明曦領回家,進門手便一甩,任她跌坐在地。方明曦也不想站起來,力氣早就用了大半,頹然坐在冰涼地板上,和先前抓狂模樣相比,死氣沉沉像是兩個人。

肖硯站著居高臨下俯視她,面無表情,周身圍到化不開的低氣壓。

「你想不想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什麼樣子。」

方明曦不答他的話,沒有半點反應,斷了線的木偶般呆坐著。

肖硯看了她許久,她滿臉了無生趣,只一味眼神放空,獃獃怔怔。他擰眉,猛地一下撈起她的胳膊,把人拽到裡面浴室。

一手拽她,另一手取下花灑打開水龍頭,冷水兜頭沖著她的臉淋下去。

方明曦不妨如此,臉皺成一團,終於有反應,開始掙扎。她嗆得咳了好幾聲,卻擺脫不了肖硯這個軸心。

「走……開……」她偏開頭,甩胳膊,甚至抬腿踢他,差點滑倒。

肖硯淋了十幾秒,鬆手將她甩在地上。方明曦狼狽不堪摔坐在浴室地板上,冬天的厚衣服半濕不幹,頭髮卻濕透,水順著脖頸流進貼身衣物內,她張著嘴喘氣。

肖硯扔開花灑,水龍頭未關,橫在地上呲呲噴出水來。

「你如果想死,洗乾淨換身體面衣服。」他說,「從外面那道門滾出去,然後如你所願地去死。我不攔你。」

方明曦臉上濕噠噠一片,分不清是眼淚還是涼水。

她雙手環抱在身前,因為冷瑟瑟發抖,肖硯站著看了她很久。

久到地面快要因下水口塞子未拔而水漫金山,她才終於有反應。

她蜷縮起來,臉埋進屈起的膝蓋和手臂間,無邊際的自責和悔恨洶湧將她淹沒。

「是我害了她……」

「原來是我……」

肖硯家裡沒有女人穿的衣物,他找出一套沒穿過的男士睡袍給方明曦換,冬天的面料夠厚,暫時穿著,只等寸頭買新的女裝送來就行。

方明曦在浴室里衝過熱水澡,裹緊浴袍出來,寒意驅散,屋裡開了暖氣,光腳踩在地板上也不覺得冷。

剛才那一番爭吵廝打,安靜下來兩個人都尷尬。

肖硯能理解方明曦的反應,原本以為只是意外,但突然出現轉折,發現或許另有原因,而這個原因是因她而起,深深的自責和自我厭棄沖昏頭腦,失態很正常。

方明曦窩在沙發角落,睡袍是他的尺碼,她穿在身上顯得越發嬌小。半幹頭發披在肩上,嬌艷眉眼蒙著一層濕氣,素白臉色減了幾分媚意。

肖硯倒了杯熱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我這沒有別的喝,只有這個。」

「謝謝。」她輕聲道。先前又抓狂又鬧喊了許久,嗓子微微沙啞。

肖硯坐在她對面,無言相對,她捧起杯子默默喝熱水。好在沒多久,門鈴響,被肖硯一通電話打發去買女裝的寸頭趕到,送來兩身乾淨衣服。

寸頭連門都沒進,在玄關和肖硯說了幾句話,地還沒站熱乎又出了這道門。

方明曦瞧著門的方向,肖硯提一袋衣服走進來,解釋:「他有事去找郭刀。」

她便沒多問。

方明曦要去換衣服,肖硯道:「睡覺就穿身上的,明天再換。」

她一愣,肖硯起身,掃了眼桌上那一袋新衣物,「晚上你在這住。」

「那你……」

「我回隊里,明天要早起帶隊訓練。」他走到客廳柜子前,從抽屜取出一串鑰匙交給方明曦。

「為什麼給我?」方明曦微怔。

「這件事我替你處理,有消息通知你。」肖硯說,「事情解決之前你住在這,需要什麼打電話給寸頭,樓下樓道門鑰匙也在上面。我剛好有事,回來住不是很方便。」

說罷,肖硯拿上外套走人。

方明曦叫住他,半晌才說話:「你為什麼……」

她欲言又止,話沒說完。

肖硯半天沒聽見下文,提步朝外,「我還有事先走,你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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