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興沖沖挑名字的程隱被他的回答一噎,不高興:「你就不能正經一點,好好看看嗎?」

沈晏清才不想好好看,對面前一鍋湯都比對那些名字有興趣:「名字的事讓爺爺想,你去坐著。」

程隱瞧了他一會兒,合上本子,轉身走回客廳,踩得地板直響。沈晏清側頭看了好幾下,無奈把火調小,蓋上湯鍋蓋子出去找她。在餐廳和客廳間的小階梯前拉住她,他手搭上她的腰,垂眸睇去:「又生什麼氣?」

「我沒生氣。」她撇嘴,「不是你讓我回去坐著么。」

沈晏清嘆了一聲,撫她的發,說:「你知道我心裡不好受,還拿這些來給我看。」他又安慰道:「爺爺說了,名字他來起,你不用想那麼多。」

「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是我現在不是好好的么?」程隱挑眉,試著引導他,「你總不能就一直這樣板著張臉,你擔心我會死所以成天鬱鬱寡歡,那我……」

「別亂說。」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沈晏清打斷,他皺眉,「好端端把什麼死不死掛在嘴上。」

對於他的忌諱,程隱覺得真沒必要:「有什麼說不得的,都是事實。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保證我會好好養身體絕對不會死……」

沈晏清乾脆一把將她的頭摁進懷裡,沒給她繼續往下說的機會。擰著眉將她圈緊了,他說不出的無奈:「我知道了,多少個名字我都選,你安靜些。」別再把死不死掛在嘴邊,她每說一遍,他心裡就要被一隻大掌捏一遍,難受得緊。

「晏清……」

「只要你好好的,什麼都好。」他在她頰側親了下,站直後道,「都選了哪些名字,我看看。」

程隱沒有翻開給他看,抬眸視線朝向他,眨了眨眼,看了許久。而後莫嘆一聲,雙臂回抱環住他:「我保證,我絕對不會出事。」

這個話題說輕巧也輕巧,說沉重,也是直逼心門教人透不過氣來的沉重。

沈晏清沒再繼續說,手在她背後輕撫兩下,悵然不已:「除了你沒人能氣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哪怕氣我一輩子都行。」

隨著月份漸大,程隱行動越加不方便,晚上睡覺的時候尤甚,平躺喘不過氣,側躺又累,每晚輾轉反側過一會兒就醒,鬧得沈晏清也睡不了覺。稍好些的是吃東西方面,孕吐情況不太嚴重,偶爾沒忍住吃多了,才會吐一吐,大多時候吸收得很好。

她胃口大增,卻不見長肉,除了一天比一天明顯的肚子,臉還是瘦的只有巴掌大。好些次沈晏清摸著她的臉百思不得其解:「該喂的都餵了,你怎麼就是喂不胖?」而後視線投向她的肚子,眼光沉沉,不像是在看孩子,倒像是在看仇家。

程隱見天尋摸事情打發時間,遠在國外的容辛開始世界各地奔忙,在她懷孕初期得知消息,打過幾次跨洋電話,到懷孕中期,程隱几乎每周都會收到一封容辛從所在地寄來的明信片。

隨著明信片一起的還有世界各地的風景照,容辛親手拍的,每張照片後都有他手寫的字,有中文,有英文,兩種語言都寫得很雋逸。在這個訊息時代,聯網不需要半分鐘就能發送的圖片,用這種笨拙而原始的郵寄方法,平添了許多美感。

程隱本來怕沈晏清會吃味,不想他卻很淡定,幾次碰見她在讀明信片,都只是淡淡掃了一眼就走開,把時間空間完全留給她。次數多了她不免好奇,拿著新收到的明信片去找問沈晏清:「大哥又給我寄了卡片,你不生氣嗎?」

沈晏清喝著水,眼尾斜她:「我在你心裡就是這麼個形象?」

不然呢……程隱默然腹誹,不管形象不形象的,他是個醋罈子絕對沒跑。

醋罈子沈晏清淡定無比,放下杯子說:「看看明信片調節調節心情挺好的。」說罷順手在她頭上一摸,轉身進廚房煮飯,留下她在原地呆怔。

程隱覺得沈晏清在這件事上像轉了性,直到容辛忙裡偷閒和她視頻連線,聽說後一臉詫異地開口:「就是因為沈晏清,我才寄了那麼多明信片,你不知道嗎?」

程隱是真的不知道:「因為沈晏清……?」他們什麼時候有的聯繫,她真的完完全全一點都不曉得。

視頻中,容辛的笑容一如既往,他說:「孕期情緒容易有波動,沈晏清怕你心情不好,拜託我有空多開解你,讓你不要被不好的情緒侵擾。所以我才不停給你寄明信片。」

有不好情緒的人明明是沈晏清才對?程隱聽得一臉懵然。

而後問沈晏清,他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但還是坦白了:「奶奶不在了,如果奶奶還在,她一定會很高興。好歹你也叫容辛一聲大哥,勉強算他是你半個親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和他閑聊幾句,你能放鬆一點。」

沈晏清包攬了大廚的工作,但正事也不少,忙起來常常顧不上程隱,都說孕婦敏感情緒波動大,她喊容辛一聲大哥,偶爾收到容辛的問候,或許她心裡能熨帖開心一些。雖然他和容辛看對方都不太順眼,但為了程隱,這個便宜大舅子他認也就認了。

沈晏清一番話說的程隱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沈晏清本是想寬她的意,不想,她唇一抿,紅著眼就撲進了他懷裡。

她覺得心酸,自從她做這個決定之後,他提心弔膽,一連瘦了好幾斤。

更讓程隱覺得難受的是月份漸大之後,照例體檢完回家的某晚,她早早睡下,夜半被撩在耳後的呼吸弄醒,半夢半醒間,聽到他極低的細微聲音。

不知是不是剛從噩夢裡醒來,他嗓音沙啞沉重:「你要好好的,一定要……」

一瞬間,心像被揪緊。

她從瞌睡中清醒,卻不敢轉身面對他。

在還不到八個月的時候,醫生說程隱得接受剖腹產。再繼續妊娠,身體內舊傷有撐不住擴大破裂的危險。

程隱被推進手術室後,坐在長椅上的沈晏清就保持著同一個姿勢沒有動彈過。陪著一起來的段則軒和秦皎兩人想了半天,也沒能醞釀出合適的措辭寬慰他。

沈承國在沈修文的陪同下稍慢些趕到,問了幾句情況,目光投向沈晏清微紅的眼角,老爺子拄著拐杖斥:「你媳婦好好在裡面待著,男人大丈夫,自己嚇自己,這副樣子給誰看?!」說是這麼說,然而捏成拳微微發顫的手卻泄露了他老人家同樣緊張的心境。

剖腹產比順產快,幾十分鐘時間,但每一分每一秒對於沈晏清來說都是一種考驗。心像在油鍋上被烈火烹灼,發出「滋滋」慘烈的聲響。

他雙眼怔怔,出神間想了很多很多,從小時候初見程隱,到長大過程中相伴的一點一滴,高興的、難過的、美好的、糟糕的……無數片段,有關於她的言談笑貌,有關於他的彆扭心事,一一在腦海里跑馬燈一樣走過。

越是想,心裡越是難受,眼裡越是滾燙。儘管被爺爺訓斥了一通,還是無法禁住眼角發熱的感覺。

命運向他開了一扇門,他站在門前,不知道接下去等待他的會是什麼。

他不想失去程隱。

長廊上是一片寂靜無聲的等待,大約四十多分鐘過去,護士從裡面出來,扯下口罩:「誰是孩子父親?」

沈晏清站起,嘴裡泛起一股血腥味,喉間沉沉:「我是。」

護士看了他一眼,驀地笑著彎唇:「恭喜!母子平安,現在可以進去看產婦……」

晴空和雷鳴剎那齊聚,又轉瞬撥開烏雲,須臾間彷彿過了很久,沈晏清的心更似在刀尖上滾了個夠,不過好在縱然鮮血淋漓,到底平安落地。

下一秒,他頭也不回沖了進去。沈承國見沈修文和段則軒都想叫他,無可奈何擺了擺手:「由他去吧。」孩子不足月,沒有抱出來直接放進了保溫箱。其餘人不去打擾沈晏清,拐道去看新生兒。

躺在手術台上的程隱臉色蒼白,沒有半點力氣,眼要閉不閉的樣子把沈晏清嚇了一跳。他俯身和她說話,給她別弄亂的頭髮,她動唇半天,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手痛……」

他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把她的手捏得很緊,握著揉了好半天。

除了醫生,還有滿屋子女性助產師和護士,都是沈晏清一早安排的,此刻不好打擾人家小夫妻,留下推產婦去病房休息的,其餘全都散了。

程隱沒什麼力氣,不忘惦記孩子:「寶寶……好看嗎,長什麼樣子?」

「好看,特別好看。」沈晏清臉貼著她的手掌,「長得像你一樣,特別好看。」

程隱扯了扯唇笑,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乾脆當成真的聽了。麻藥勁過去,切開又縫合的傷口痛感開始蔓延,她笑得扯動傷,連皺眉都皺得無力,「好疼啊……」

隨口一句感慨,話音落下,忽地卻感覺手掌溫熱濕潤。怔然側眸一看,沈晏清臉埋在她掌心裡,緊閉的雙眼睫毛顫顫掃著她的五指縫隙。

她的手擋住了他半張臉,他就那麼伏在她床邊,臉貼在她手掌里,低低聲音里透著劫後餘生的慶幸,還有很多很多無法言喻的情緒。

「以後不生了。」沒被她的手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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