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程隱把視頻看了一遍又一遍, 完全忽略旁邊的沈晏清。一個在眼前的大活人還不如圖像里的秦皎有吸引力, 沈晏清覺得憋屈。好在程隱看了三遍覺得夠了, 終於收起手機。

車窗外雨下個不停, 她抬指叩了叩玻璃,「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

「下一陣應該就停了。」沈晏清從煙盒裡抽出支煙,打火點著。

程隱瞥他:「你能不能少抽點。好歹命是我救回來的,不糟蹋你渾身難受?」

沈晏清頓了一下,嗯了聲,隨後取下唇間的煙,拇指和食指搓了搓剛點著的煙尾, 把火星子搓沒了。

程隱瞧見他被燙黑的手指,皺了皺眉。

外邊下著雨, 車內空間狹窄,有些悶,沈晏清打開車載音樂,稍低的音量緩緩淌著,算是消磨。

他忽地問:「你和容辛是怎麼認識的?」

歪著頭的程隱聽他問起這個, 眼尾朝向他, 「問這個幹什麼?」

她不願意答。他停了停,說:「容辛全都告訴我了, 你和他怎樣見面,怎樣認識,又是怎樣做了他的助理。」

「……你知道還問?」

沒回答,沈晏清眉間沉沉, 不帶半分反問,是平靜敘述的口吻:「你的公寓門鎖密碼是他的生日。」

「是。」

程隱坦然承認。態度自若得令他心口微微發悶。

「你以前記性不太好,秦皎的生日都記不住。」她房裡桌上常年放著枱曆,包括爺爺奶奶的生日,全都要在日期上圈個紅,不然一定會忘記。

「記著記著就記住了。」程隱道,「你的生日不也是念多了就記住了。」

沈晏清扯了扯嘴角,笑得輕。以前她只記得他的生日,現如今多了個容辛,提起時也能平靜拿來類比。不再問,他拿起紙袋裡放的保溫杯,旋開瓶蓋給她,「喝一點。」

熱氣騰騰,是出門時準備的牛奶。

程隱不想喝。

「胃疼不是開玩笑的。」他硬塞給她。

程隱半被迫接下,淺淺酌著,一邊喝一邊說:「我有按時吃藥。」喝了半杯旋緊瓶蓋,放下,對他道,「你沒必要這樣,又不是你造成的。」

他不答,問:「試藥的時候怕不怕。」

「有什麼好怕,又不會死人。」她笑,抬手捂了捂胃,「不過沒辦法,可能我這個人運氣比較差,倒霉的概率比別人大一點。」

人活著不就是好壞參半,總有坎需要邁。很多時候覺得撐不過去了,等到過去之後再看,其實也就那樣。當時的痛苦是真的,後來的雲淡風輕也是真的。

程隱瞥見他沉沉臉色,斂了些許笑意,說:「你別同情我,我不喜歡這樣。」

沈晏清嗯了聲,轉頭朝向左邊,盯著車窗不看她。身側的左手手指輕顫,到底還是拿起了先前搓滅擱在一旁的煙,重新點燃咬在唇間。

車窗開了條縫散煙氣,外面清新的雨水味道溢進來,程隱調大音樂聲量,一點一點大過雨聲。

雨一直下到五點多,淅淅瀝瀝終於停了。

程隱和沈晏清下車,從後備箱拿出準備好的東西。地面濕濘,沒有水泥的地方積了一個個小水坑,他們避著走,進了墓園,石階長長,沿著上去轉了好幾個方向,是一片墓碑間隔空曠的地方。

剛下過雨的地面微濕,程隱單膝跪下,膝蓋著落立刻印出一圈濕跡。黑白照里的那張臉和記憶里一模一樣,程隱用袖子擦乾淨水珠,垂眸默默擺放祭品。

沈晏清在墓碑前說了很多話,燒出來的香灰都在提前備好做容器的盒子里,他說完看程隱,程隱搖了搖頭,「我沒什麼想說的。」

天黑下來,大概是因為天氣原因,墓園裡沒有什麼人,除了入口處的守園人,靜的可怕。

程隱和沈晏清沿著來時路往回走,石階微滑,沈晏清伸手給她,她婉拒。下到一半時,有塊地兒特別滑,她差點摔倒,沈晏清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攥得緊緊的,後半段一直沒鬆開。

在墓園裡待了一個小時,天黑的早,加上天氣原因,周圍已是一片黑沉。下過雨路滑,沈晏清開得不快,沿山而下。

開了四十分鐘左右,車忽然停下,引擎怎麼都發動不了。

玩手機解悶的程隱抬眸:「怎麼了?」

沈晏清說,「我下去看看。」

繞到車前檢查一通,他回到車上,眉頭緊皺,「車壞了。」

程隱問:「那怎麼辦?」

他點開導航,他們所處之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距離市裡還有三個小時車程。他拿出手機給助理打電話,把定位發過去,讓人開車來接。

只能等著,好在車裡別的系統功能沒問題,沈晏清把前後車燈打開,防止別的車輛看不清撞上來。晚上氣溫降低,他調大暖氣,車窗關得嚴嚴實實。

車內照明燈略暗,他把保溫杯遞給程隱:「餓不餓?喝一點。」

程隱搖頭,「這個又不飽,喝多了還得上廁所。」

他沒有強塞。

車裡安靜,過了一會兒他驀地開口:「你還怨奶奶?」

程隱聞言側目,看著他:「我從來沒有怨過。」她斂眸,說,「我倒是怕她怪我。」在墓前不說話不是心裡梗著什麼,是不知如何開口。

雙臂環抱,她閉了閉眼,道:「把我座位降低一點,我想睡會兒。」

沈晏清看了看她,傾身過去。

她皺眉:「幹嘛?」

他解了她的安全帶,手穿過她膝窩下,另一手伸過她腰後,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側坐。

程隱手撐了撐他的腿:「這坐著沒有更舒服。」

沈晏清攬過她的脖頸,攬她進懷裡,讓她頭靠在他胸膛前:「睡吧,暖和,等等車來了我叫你。」

她皺眉,「我不冷……」就算冷,把暖氣開大一點就好了。

他抬手撫她發頂,聲音輕輕,「別想那麼多。以前也好以後也罷,今天就當是個特例。」

程隱想動,本想拒絕,在他輕拍背的動作下,猶豫著,到底還是沒動,一點一點放鬆下來。

沈晏清說讓她睡,卻不安靜。

「記不記得以前,你總是喜歡讓我在大街上背你。」

一起出門,走路走到一半,她老是借口累非要他背。他不肯,她就蹲著不走,引得路過的人紛紛側目。青澀年紀不如現在老道,每回他都因為她被人看得發臊,然而她是真的刀槍不入臉皮厚得很,他沉著臉走開,不管走多遠回頭,她還是巋然蹲著耍賴。

他只能折返回去,斥她:「你是地痞還是無賴?!」

她悶著頭不理,到最後總是他妥協。他無可奈何蹲下,她就喜滋滋撲到他背上,變臉速度無人能及。

說好背一條街,到了她卻不肯下去,死死巴在他背上討價還價:「下個路口,再下個路口我就自己走!真的!」

然後一條街,又一條街,結果一路從頭走到了尾。

……

「記得。」他胸腔微震,程隱聽得笑了下,「好多次我差點以為你會當場刨個坑把我埋在那兒。」

沈晏清也笑,說是,「我就應該把你埋在那。」

她鼻尖蹭了蹭,全是他身上熟悉的淡淡香味。每次在他背上,她輕嗅他的脖頸,他都會沉沉說一句別動。然後她稍稍克制一些,卻還是忍不住欣喜,晃蕩腿被他背著從街頭到街尾。

「其實我很討厭走路。」程隱閉上眼,「你喜歡走路,我只能跟著。」

走多了,找到了新樂趣,漸漸覺得也沒那麼討厭。他被氣紅的臉,還有走出去好遠又倒回來時臉上的糾結,甚至站在她面前問她要不要臉皺著眉的表情,每一樣都生動得讓她心裡像開了花。

沈晏清拍在她背後輕哄的節奏亂了幾秒,重新接上。

程隱睜開眼,說:「我想聽曲兒。」

「想聽什麼?」

「牡丹亭,皂羅袍那一出。」

「車上沒有。」

她說:「你唱。」

沈晏清默了默,起了個調。才一開口程隱就笑了,趕緊讓他停下,「算了算了,不為難你了。你這嗓子真是倒得徹底。」

他嗯了聲,「太久沒練過,差不多都忘了。」再加上抽煙壞嗓,不比以前年紀小的時候。

「說的好像你以前唱的比我好一樣。」她吐槽。

他輕扯嘴角,摸了摸她的頭髮,「是,我哪有程老闆唱的好。」

「別。」程隱趕緊把話堵回去,「我可當不起這一聲。」

「老闆」是梨園裡的稱呼,他們撐死了只能算是業餘的。

周圍漆黑,只有路旁佇立的白色路燈默默亮著,不知什麼時候又飄起了雨,澄黃路燈下照出細斜一片。

好像和一切隔絕。

別的什麼都沒有,沒有值得憂心的,沒有值得煩惱的,只有潺潺如流水般安和的當下。

程隱在沈晏清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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