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程隱痛得蜷成一團面容扭曲的樣子讓人放心不下,沈晏清留宿了一晚。

他問過幾次,她都不願去醫院。怕出問題,書房裡有張不大的單人床,他留下屈就了一夜。

一覺醒來,程隱起床的時候,沈晏清已經走了。

書房裡空空如也,床墊棉被一絲不苟地鋪好,整潔得毫無半點被枕躺過的痕迹。

若不是還記得,昨晚他的存在彷彿只是她臆想出的幻覺。

在書房門前隨意站了站,她只略看幾眼,便伸了個懶腰,趿著拖鞋去洗漱。

休息得夠久了,秦皎瞎掰白送她的假期沒定具體期限,再窩在家裡骨頭真的要懶,於是拾掇拾掇,去了公司。

收到咒罵郵件的事只發生過一次,那之後再沒碰上這麼無聊的人,不過她的名聲並沒有因此好轉。部門人多嘴雜,有心思的不少,聚會唱歌她和秦皎黏在一塊的模樣落在他們眼裡,後來傳的風言風語,跟她想的一樣難聽。

程隱頂著各方不太友善的目光踏進部門,大大方方在工作位上坐下,自動將那些不知名角落投來的打量全部隔絕。一休假就休好幾天,在其他人眼裡看來,她『恃寵而驕』的惡行怕是又要再添一筆。

早就習慣,一上午照常無波無瀾平靜過完。

午後卻有人上門找她。

快遞公司的外送員,捧著個盒子被前台領進來。

前台調侃:「不知道送的什麼,不讓代收,說註明了要本人親簽。」

「給我?」程隱指了指自己,同樣莫名。

快遞員說是,東西給她,拿了簽名單就走,對於她問的問題一問全不知。

程隱看著神秘兮兮的盒子皺了皺眉,手下動作利落,三兩下拆開。

一看,盒中靜靜躺著的不是別的,是枚車鑰匙。

昨天才得了一輛車,這枚鑰匙卻和她扔在公寓抽屜里的那枚不一樣。車標不同,一個是保時捷,是蘭博基尼。

這個標誌她見過不少次,沈晏清那多得很,以前吃核桃忘記備鎚子,她沒少摸他的鑰匙來砸殼——車的功能她不太懂,唯一印象深刻的是這些車鑰匙砸核桃不太好用。

不用想,用腳趾猜一猜也知道是誰送的。

拿起盒裡的鑰匙,程隱表情淡淡。

跟他赴宴踏進酒店門時開玩笑說挽手臂得再要一輛車,現在他把車送來……幾個意思?

把鑰匙扔回原位,拿出手機給沈晏清發消息。

「有空把鑰匙拿回去。」

簡短一句發送,頓了頓又加一句。

「胳膊我沒挽,沈總不用這麼客氣。」

消息發完,等了幾分鐘,那邊沒有半點動靜,他一個字都沒回。

旁邊有同事經過,瞥到盒子里的車鑰匙,一個驚訝,咋呼開。

「天,蘭博基尼?這是剛才快遞送來的東西?」

這一嗓音量不大,但引起了其他同事的注意。男同事們大多是愛車一族,對車敏感,有人好奇:「什麼蘭博基尼?」

「程隱收了個快遞,蘭博基尼的車鑰匙!」

都是拿工資的人,雖說月薪不低,平時工作出入各種場合,不是沒見過世面,可真計較起來,豪車豪宅什麼的離他們距離其實很遙遠。

眼下同一個辦公室坐著的同事,收快遞收了個豪車車鑰匙,大家頗覺新奇,紛紛過來瞧熱鬧。

「哪一款,什麼顏色的?是頂配嗎?」

「全套辦下來多少錢?得跟上次萬殼科技周總的車價位差不多了吧?」

「哪能!周總那個車型不對,貴還是這個貴……」

被一堆人圍著的感覺不太好,尤其有些人,見鑰匙上車標真的是蘭博基尼,驚訝過後,眼裡又浮起了難言的微妙。

「失陪。」程隱拿著盒子,起身離了座位。

身後討論聲音一停,在她走遠後重新響起,內容亦變了個方向。

無關人等的喜惡不在程隱計較範圍之內,她徑自拿著東西去了秦皎的辦公室。

聽完經過,秦皎也不知說什麼好。

「你打算怎麼辦?要還是不要?」

「我要來當飯吃?」程隱垂眸瞥了眼扔在她桌上的東西,撇嘴。

「別人想要還沒有呢。」秦皎笑她,拿起水壺給盆栽澆水。

秦皎這能躲清靜,程隱賴著不走,說了會兒閑話,又有快遞員上門。

不過這回不是找她的。

外賣員將一大盒東西擱在秦皎辦公桌上,揭開一看,全是模樣精緻的下午茶點心。

程隱不太記人,見面不多的人忘得快,但好歹身為這個公司的員工,從外賣員嘴裡說出的幾個字——老闆的全名,她還是知道的。

托秦皎的福,有幸見過幾次,三十多歲的男人,相貌堂堂,事業有成,各方面都挺好。

平時各處細節能看得出來,他明顯對秦皎有意思,沒想到現下連下午茶都關心上了。

秦皎卻興趣缺缺,直接問程隱吃不吃,讓她帶走。

程隱收了調侃的心思,臉色略微正經起來。

「對他沒意思?」

話問的直接,她們之間習慣了直來直往。

秦皎道:「說不上。就是不想談戀愛,沒情緒。」

她澆水的動作不停,臉上表情淡淡。

氣氛靜下來。

程隱臉色一暗,凝眸看了她許久,忽地說:「……對不起。」

秦皎動作一頓,抬眸看她,兩秒後失笑:「有什麼對不起的。」復又低下頭去,悉心看著盆栽里的植物,扯開別的話題,「舒窈那邊的採訪出來了,我看了一遍,C組負責的人回來說她身邊的工作人員事兒特多,要求一個接一個,一點談不好就要結束行程,一堆老記者被折騰得滿頭汗,架子比舒窈本人還大……現在真的是大名人,排場不一般。」

程隱沒說話。

如果可以,她希望秦皎永遠都不要再聽到那個名字髒了耳朵。

然而現在,因為她的緣故一回又一回,不停出現那個姓。

舒窈的舒,也是舒。

心裡存著的大石,消不散,過不去。

怎麼都不能好。

程隱默然好久,仍然盤桓在先前的話題,聲音低了許多:「都怪我。」

秦皎定定看她,放下手裡的水壺。

「人如果倒霉,該遇上的壞事再怎麼也免不了。我從不覺得認識你不好,無論以前現在。不是你的責任,不怪你。」

程隱抿著唇,心裡悶。

悶得難受,悶得發慌。

「程隱,我真的沒那麼弱。」

撐在桌面的手微微用力,印出纖細五指痕迹,秦皎動了動喉嚨,而後說:「舒哲霸王硬上弓睡了我一回又怎麼樣?就當是被畜生咬了一口。」

下午下班,程隱沒搭上秦皎的車,沈修文不知為何,突然跑來接她。

開了有段時間,車駛上高架橋,程隱才問:「修文哥特地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沒事不能來?」沈修文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笑,「我該不會攪和了你的約會吧?」

程隱輕笑,「哪有約會,我一向不招人喜歡,公司里的人躲著我還來不及,誰敢約我。」

沈修文笑著調侃幾句,瞥了她一眼,忽地道:「既然不忙,怎麼不去找晏清?」

「……找他幹什麼?」

他沒答,只說:「晏清今天給你送東西了是不是?」

程隱側目,「你知道?」

「我幫他挑的。」沈修文挑眉,「他酒櫃里珍藏的三瓶寶貝歸我了。」

所以,他這是拿人手短,幫忙挑完車又幫忙做說客來了?

程隱皺了皺眉。

「人都是會長大的,以前再不懂事,現在也懂了。有些問題,說開了就好。」

沈修文還真說起來了。

程隱失笑,沒應什麼,只說:「知道修文哥關心我。我有分寸。」

說話間,車開進程隱公寓樓下,慢慢停住。

沒有馬上道別,沈修文默了幾秒,正經起來:「你可能覺得,我是受了晏清的托才來做和事佬。並非這樣。」

他頓了頓,說:「奶奶還在的時候就常講,晏清他天性悶,像鋸了口的葫蘆,生來就比別人少一張嘴。很多事情,不一定說的出口。」

「……你見過晏清失態的樣子嗎?」沈修文握著方向盤,定定看向程隱,「我見過,就在你出國一年以後。」

在大廈頂樓天台,年份悠遠的名酒就著粗糙的夜風入喉,一點也不優雅。

他和沈晏清坐在石板地上,看夜色下滿城閃爍霓虹燈影,璀璨如銀河,反襯得天空沉沉如墨。

那天的夜風格外洶湧。

吹得沈晏清眼裡,滿滿都是乾澀的紅。

和上次一樣,沈修文目送她進電梯後就走了。輸密碼、進家門、洗澡換睡袍……默然做完每天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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