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公寓里靜悄悄,各處燈都開起,照得滿室澄暖明徹,依然照不去那股寂然。

客廳懸掛的電視開著,程隱坐在沙發正中央。

沈修文在樓下沒和她聊多久,讓她收下東西,目送她進電梯之後就走了。沈晏清讓沈修文轉交送她的那盒飾品,進屋後被她隨手一扔,此刻靜靜躺在茶几上。

手機嗡嗡響得突兀,是秦皎的電話。

程隱收了亂飄的思緒,接通。

那邊直接道:「這兩天給你放個假,你在家休息或者出去玩,怎麼開心怎麼的,不用來公司。」

頓了頓,程隱問:「公司有什麼事?」

她們太了解彼此,已經熟悉到從語氣就能分辨是否正常。

秦皎默了幾秒,大概是清楚瞞不過她,略一思忖還是明說。

「有個當紅的明星要來,市裡叫得上號的媒體都抽派人手去采了。老闆說你婚禮那個跟的不錯,意思是讓你去。這個吧,誰家拿獨家都不可能,去了也就跟著,該問的別家老油條肯定會問,原本也算輕鬆容易的活……不過我幫你推了。」

停了一停又繼續說:「老闆跟我說的時候還有其它部門的人在,怕傳出去讓人詬病你拿喬架子大,我跟老闆說你病了幫你請了假。」

程隱聽明白了。

「……舒窈要來?」

秦皎嗯了聲。

兩個人雙雙無言,莫名靜了一小下。

甭管舒窈多紅,外邊有多少人喜歡她做她的腦殘粉,在秦皎這,她讓程隱不痛快了,她就是個頂頂不好的。

而做主推了這件事,並非認為程隱會怕她,秦皎只是不希望程隱因為她壞了心情。

「行吧。」程隱沒有拒絕,調侃道,「我這人天生就不適合勤快,才這麼些天就累了,剛好想偷懶你就送枕頭上門,謝秦副總疼我。」

秦皎嗔了她一句『沒正形』,道過晚安掛了電話。

程隱握著手機看了會兒電視,略覺無聊。

起身的時候收回伸在茶几上的腿,腳尖一掃,恰好將那個淡紫色盒子踢碰到地上。

相比較後來開發的其它幾個城區,一直沒拆除重建的東區,老舊感特別嚴重。

程隱照著記下的地址,穿過數條老街和老巷,才找到目的地。

上回救下的那個要跳樓的女人,如今就住在這裡。

——她姓孫,疊名巧巧,在醫院時仔細看過,長得雖然不出眾,但也素凈清秀,氣質溫婉。

程隱當時還有工作要忙,來不及多說,只留了張名片給她。等了好久沒等到她聯繫自己,程隱以為她不打算爭取,這幾日卻接到電話。

見面事先約過,孫巧巧等在門口,見程隱來,略有些局促不安,手腳都不知怎麼放。

從聯繫時談話得出的訊息,以及眼下行為細節,看得出來,她是那種在婚姻里沒有半點話語權的女人。

如今決意拿起武器捍衛自己的權利,倒真是下定了決心。

屋裡很昏暗,一個廳分成三處用,一進門就是各種廚具,睡覺的地方是用帳子隔開的,整個居住環境十分糟糕。

孫巧巧比程隱大,差不多四十的年紀,在程隱面前反倒還束手束腳。

「家裡亂,程小姐隨便坐!」

程隱隨口問了句:「準備煮飯?」剛剛瞧見案板上放著電飯鍋的里盛著米和水。

孫巧巧說是,「忙了一天沒空,剛下工,正好午飯和晚飯一起吃。」

人家的生活,程隱不多加點評。

單從她清醒過來願意為自己爭取一把,又能在短時間內迅速調整狀態找到工作養活自己,就已經比很多人要強。

「事情大概就像我在電話里和你說的那樣。」程隱說,「律師我已經幫你聯繫好了,是專門負責離婚案這一塊的,準備過程中有些地方可能會需要你配合。至於費用,您不必擔心。」

該談的都談的差不多,只是電話里不如當面說得清。

孫巧巧一聽,眼裡頓時湧上淚意,臉上又是喜又是難言的悲,交織在一起,複雜不已。

她和前夫結婚多年一直沒孩子,快四十的年紀好不容易懷上,結果被小三氣到流產後,又遭前夫一點情分不念地掃地出門,整個人形容憔悴,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大了許多。

她抹了把眼淚,說:「我人笨沒文化,什麼都不懂,家裡親人去得早,連個幫把手的都沒有。要不是遇上程小姐……」

說著哭了起來。

程隱最不會應付這種情況,勸了好久才穩住她的情緒。

孫巧巧去屋裡拿出程隱在電話里說讓她準備的材料,程隱不是專業的,粗粗看了個大概,見和律師囑咐的一樣,便讓她好好收著,等負責打官司的律師來聯繫她。

正事說完,孫巧巧留程隱吃飯,千說萬說一定要親手下廚招待程隱。

程隱推拒不過,只能應了。

孫巧巧說要去買菜,還不讓程隱跟著,說她是客,無論如何也沒有勞煩她的道理。

程隱送孫巧巧到門口,後者還沒走出院子門,就見同個院里,隔壁那戶門前空地上有個小男孩,坐在矮凳上,身前是一張紅塑料凳,正寫著作業,眼睛卻時不時朝她們的方向看來。

孫巧巧怕程隱介意,連忙說:「那是隔壁人家的小孩兒。」

程隱看了眼那男孩,他飛快斂回視線,怯生生低頭。過沒多久,又抬頭偷偷瞧來。

「他為什麼一直看我?」

孫巧巧笑了下,「我們這很少來生人,他可能是第一次見到程小姐這麼漂亮的人,想多看兩眼。」說著笑容斂了斂,嘆了聲氣,「也是可憐人,小小年紀先天帶病,被父母扔在草叢裡,撿他的這家條件又不太好,隔三差五看病,家底都空了。」

時間不早,孫巧巧趕著去買菜不再多言,讓程隱先在屋裡坐著,拔腿便走了。

程隱在門邊站了會兒,那個小男孩還是時不時看過來,被她發現以後,又局促地用手指摳臉頰,不多時,臉紅了個透。

程隱朝他走過去,離得越近,他頭越低。最後她在紅色塑料凳前蹲下時,他都快將整張臉埋進書里。

「你在看我嗎?」

程隱試著跟他搭話。

小男孩不吭聲,許久才抬頭,見程隱噙著笑看他,臉紅得更透。

她又問了一遍:「你剛剛在看我嗎?」

他點了點頭,又馬上搖頭。

程隱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小小聲回答:「楊鋼……」

程隱指著他沒翻開的一本作業本:「是這兩個字?」

楊樹的楊,鋼鐵的鋼。

他點頭。

小男孩特別靦腆,寫作業時眉頭微皺,還抿著唇,莫名嚴肅。

或許是因為沒有事做,又或許是因為別的,程隱蹲在他面前沒有走。

「你爸媽呢?」

他身後的門是鎖著的。

「爸爸工作,街上的垃圾很多,要晚上才回來。」他停了停筆,說,「只有……只有我和爸爸。」

程隱頓了下,微微斂眸。

小楊鋼見她不說話,繼續提筆寫字。

程隱就那樣靜靜蹲在他面前看。

「這個字寫錯了。」許久,她抬指往他本子上一指。

小楊鋼哦了聲,連忙倒轉筆頭,用鉛筆頂端的橡皮擦掉字跡。

改正完,他看了眼程隱,說:「姐姐好厲害。」

程隱笑:「因為我是大人。等你長大了也會很厲害。」

「那……」他問,「姐姐小時候,也會寫錯字嗎?」

「當然。」她淡淡笑著答,「我小時候啊……」

說著忽然停住。

小楊鋼抬眸瞧她,她回神,又指出一個地方,「這裡也錯了。」

他趕緊改,忘了聽她沒說完的後半句。

她小時候成績很好,但也沒少寫錯字。

除了跟沈奶奶上課,她和沈晏清還被要求學書法,一間書房擺兩張桌子,一人一邊面對面練。

細心如沈晏清,有時也會寫錯,她一旦發現,就晃著筆杆子像揪到他的錯處一樣開心:「你又寫錯了。」

沈晏清總是鎮定自若,然後抬頭往她那看一眼,像有魔力一般,馬上也能揪出她的錯。一個眼神輕飄飄就給她示意回來:「你還不是一樣。」

沈奶奶說,練字能養性格。一開始學的時候累,後來上了道,辛苦不辛苦的,便不覺得了。

出國的這些年,每當心情不好時就會像沈奶奶說的那樣,拿出紙筆,寫字靜心。

於是就成了轉換心情的方式。

也再沒有,像以前那樣寫字寫得那麼開心過。

程隱出神一會兒,斂了神思,問小楊鋼:「休息一下,姐姐帶你去買吃的,去嗎?」

他有點猶豫。

程隱挑眉:「怕姐姐是壞人?」

小楊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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