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嘉晟匯隆大廈亮燈,每年只在一個日期。

外人看來或許會以為這是企業紀念日或者別的什麼日子,但程隱知道,那是她的生日。

沈晏清自是也知道的。

每年她過生日,他都會送份禮物。雖然每每送禮物時臭著張臉,但準備的東西,卻從來都沒有敷衍過。

猶記得有一年,學校初中部流行粉色打扮,程隱是個極度彆扭的人,從來以不隨波逐流自居,哪裡會跟風,所以一片清新少女色里,唯獨她一個一身黝黑,每天都穿得跟夜行俠似得。

那年生日,沈晏清送了一整套配飾給她,全是粉色亮閃閃的東西。

她嘴上說不喜歡,其實心裡喜歡得不得了。

十多歲的時候,心上會尖尖冒刺,叛逆著想做個與眾不同的人,也會窩一團粉紅綿雲在心裡,想當全世界最受喜歡的小公主。

沈晏清的禮物,被她珍藏了好久。

這樣的點滴太多。

曾經是禮物不捨得碰,現在……

電視里的晚間節目進行到新的一段,嘉晟匯隆大廈的內容結束,不再從主播嘴裡聽到和沈晏清有關的東西。

程隱從回憶里回神。

側頭看向落地窗外,樓宇林立,折射著天際遙掛的星點。

夜幕黑而沉,已過數百分,數千秒,天色還是和沈晏清離開時一樣。

把遙控器一扔,她往後靠在沙發背椅上。

今年的生日,要在國內過了。

程隱從秦皎那接下的活兒還沒完,婚禮舉辦當天必須得在場。

這是整個活動最後的重點,揀要緊的記錄、拍照,帶回去和之前的各種稿件整合,專題內容就做出來了。

婚禮地點在市裡一個莊園式會場,結婚雙方家境相當,家裡企業規模都還不錯,只是比起再上一層,就有些不足。

程隱沒有邀請函,不過戴著工作證,順利被放行。

全程拍拍拍,素材取的差不多,停下腳休息。

結束宣誓儀式的新郎和新娘在長桌前被陸續而來的親朋好友三兩圍住說話,程隱隨手端起杯飲料,淺淺酌飲,目光朝兩位主人公瞟去。

按照原本定下的流程,除了記錄婚禮外還要採訪新人,但——

她剛剛試著和新人溝通了,話還沒說完就被其它工作人員擺手,讓她到一邊去。

新人忙著應酬,到處都是客人需要招待,沒有時間。

報社、婚慶品牌以及婚禮主人三方之間溝通是一邊對一邊的,程隱這邊主要和婚慶品牌聯繫,沒想到婚禮現場會在新人這碰壁。

不願意接受採訪那便算了,沒有這一環,專題報道也能寫出來。

程隱站著看了一會兒,放下飲料打算找地兒休息。

一轉身,卻正好和著急的侍應撞上。

兩杯酒摔地上,在露天環境的花園裡引不起多大注意,她的外套遭了秧,濕了一片。

麻煩。

程隱皺眉,然而只是擺擺手說沒事,連句多的話都沒和誠惶誠恐的侍應生說,徑自護好裝著相機的隨身工作包,去裡間清理。

工作不易,不想為難人。

新娘的換衣間不適合進去,程隱沿著走廊,找到一間房,見裡面放的都是雜物,沒有攝像頭,側邊還有一塊遮著白簾的地兒,當即進去。

反鎖門,在簾後略昏暗的空間里,脫掉外套,拉下腰側抹胸中裙的拉鏈,將濕跡好好擦拭乾凈。

擦完,中裙拉鏈才拉起到三分之二,門突然開了。

程隱一愣。

門反鎖了的。

透過帘子間隙看去,開的是另一扇——

這個房間位於兩條走廊之間,兩邊都有門,牆壁顏色相近,進來時她沒注意。

把手擰動,門從外邊推開,程隱回神迅速把拉鏈拉好。

伸手去拿放在旁邊的外套,看清來人,頓了頓。

沈晏清。

程隱微怔間,他走到簾前,站了三秒。

「唰」地一下,帘子被拉開,他高她低,視線相對。

沈晏清的目光在她身上略略打量,掃過她還沒穿起的外套,濕跡猶有餘痕。

「只帶了一套衣服?」

來的突然又突兀,什麼都不說,問話還問得一臉坦然,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程隱回神,點頭,「沒另外帶換的衣服。」又問,「你怎麼……?」

莫名奇妙出現在這。

「婚禮,我是受邀賓客。」他說。

程隱盯著他,挑了挑眉。

沈晏清懂她的意思,移了移眼神,「來得遲。剛來就看見你,以為你有麻煩,過來看看。」

勉強接受了他的說法,但怎麼想都還是覺得,太巧了。

程隱懶得糾結這一點,拿了外套就要出去。

「不穿?」

「不穿。穿著不舒服。」外套濕的比裙子多。

沈晏清看著她朝外走的背影,蹙了蹙眉。

出了房間才剛走出廳,迎面就碰上了新人。程隱正想往旁邊讓,新婚夫婦奔著她就來了。

準確的說,是奔著她身旁的沈晏清來的。

新郎滿臉堆笑,快步上前想要和沈晏清握手。但見沈晏清巋然不動,及時收了冒昧伸出手的動作。

「沒想到沈先生願意賞臉參加我和我夫人的婚禮,十分榮幸……」

沈晏清禮貌笑了下。

程隱在一旁充當背景沒說話,新郎和沈晏清套了幾句近乎,而後才注意到她。

「這位是……」

臉色微變了一瞬。有印象,他記得是來記錄婚禮的報社員工。

怎麼會跟沈晏清一起?

新郎問的是沈晏清。

沈晏清沒答,側目看了眼程隱。

「我姓程,是同城晚報的員工。」程隱笑了笑,「張先生和張太太的婚禮我們報社全程都有跟進。」

新郎連連點頭,「是是,我們這邊也知道。」

「祝張先生和太太百年好合,新婚快樂。我這邊該做的工作都已經完畢,就不打擾了。」程隱沖他和他身後一步的新娘點了點頭,提步便要走。

新郎忙不迭叫住她,「剛剛工作人員說有一個採訪,程小姐……」

「還有採訪?」沈晏清看向程隱。

她嗯了聲,「工作人員說時間不夠就取消了,不過取材足夠了,採訪部分空缺問題不大。」

見她一副平淡口吻和沈晏清談自己拒絕她採訪的事,新郎臉色尷尬了幾分。沈晏清聽程隱說話,眼風掃過他,惹得他添了幾分忐忑。

給沈晏清發邀請函,對他到場一事沒報希望,不想他竟然真的來了,儘管晚了些。

眼下話沒說上幾句,別得罪上了。

得不償失。

新郎抹了抹額頭,趕緊道:「程小姐!程小姐現在有空嗎?我們可以立刻安排一下採訪的事。」

程隱本想直接說不用了,見新郎那一腦門子汗,略略有些於心不忍。

瞥了眼沈晏清,忍住搖頭的動作。

她小時候特別怕他,後來知道不止她一個,怕他的不少。

沒想到現在怕他的人,會怕到這個程度。

「沒事,報道內容的確夠了,張先生不用麻煩。」

她笑得深了些,為了給對方台階下,「如果還有別的事,我們報社會派人來和張先生張太太聯繫。」

再次說了句新婚快樂,程隱告辭。

她走,沈晏清當然也不待著。新郎想挽留,伸了伸手,到底沒動。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程隱倒是方便,回去蹭上了車。

沈晏清上車又不立刻開,在車裡抽起煙。

「你跟他們很熟?」

指的是那對新人。

「不熟。」程隱說,「結婚的日子,給個面子。」

拜高踩低是個人都不喜歡,她只是怕麻煩,懶。

她抬手敲了下車窗。

「一輩子遇上的人有多少,每個都往心裡去,得多累。」

沈晏清眸光微凝。

程隱偏頭看向車窗外,過會兒側頭看向他,「你和我公司老闆認識?」

他抽了口煙,「……有人認識。」

她輕笑。

所以說,哪來那麼多巧合。

「找我有事?」她斂了表情問。

「沒事。」

程隱靜靜等他半根抽完,那一截摁在煙灰缸里,他接上說:「沒事不能找你?」

「當然可以。」

程隱一副『隨你』的表情。

上回在她公寓,她言語帶刺,他鐵青著臉甩手走人,這會兒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沈晏清又道:「昨晚爺爺說,這周末大伯一家都會回來,讓你一起去吃飯。」

「哦。」他不說,沈爺爺也會打電話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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