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編 抗日戰爭時期及勝利後 我參加國共和談的經過——抗戰中為國共團結抗日、勝利後為兩黨合作建國而奔走

現在談一談我在1946年奔走國內和平的事情。如果我們要說明蔣介石如何斷送國民黨,這一段是很重要的;而對新中國來說,這一段經過已不重要了。今天清理我自己大半生的事情,這一段卻也值得說一說。這一段事情經過很曲折,恐怕沒有人再來回顧它。我把它說出,留下來,可供史料參考。

先要說明我的態度。我在抗日戰爭時期就奔走國共兩黨的團結抗戰,在抗戰勝利後就奔走國共兩黨的進一步合作,實現和平建國的要求。我於1938年1月5日從西安到延安,就開始為此而奔走。從1938年初起至1946年尾(退出和談)止,前後整滿九年。解放戰爭時期,儲安平主編《觀察》雜誌,曾發表過我所寫的好幾篇有關當時和談的文章。儲安平要求我把前後首尾的情節寫成一個完整的東西,我答允下來,且把書名定為《八年努力無功錄》,大概得寫好幾十萬字。不過,我當時正寫《中國文化要義》一書,所以沒有工夫寫它。現在時過境遷,許多事情都已忘記,就更難於寫它了。

現在只把1946年最重要的事情,大略談一下。其他的事情,如把我所寫的零散的文章逗攏起來,也可略得梗概,不一一去敘述了。

我在香港《光明報》上曾發表過的《我努力的是什麼》,把我前半段奔走團結抗日的情形,像在延安與毛主席的談話,為新四軍事件而奔走等等,就都寫進去了。

《我努力的是什麼》這篇文字,在《光明報》上發表的時候,給香港當局檢查,東挖去一段,西挖去一段,不少空白。這使我氣得不得了,曾向香港當局再三交涉,據檢查人說,這是應國民黨的要求而搞的。這樣一來,許多東西就尋查不到了。如新四軍事件爆發後,共產黨曾提出十二條,現在就查不出來。

戰時我為何奔走國內團結

我為什麼在抗戰時期要奔走國內團結呢?這是由於三次刺激引起的。

頭一個刺激是1937年8月17日我出席南京國防參議會,汪精衛代蔣主持,在那次會上我大談動員民眾配合軍事的必要性。我根據我所寫的《社會本位的教育系統草案》的意思批評了當時國民黨的教育制度。我強調指出:一般國家的教育重在教育青少年,而社會改造時期應重在教育成人大眾,而對成人則應在社會之中進行教育。我的話說得遠了一點,我還沒有說完,傅斯年就站起制止我。傅斯年說:現在上海正在激戰,我們要緊的是討論外交與軍事,你說這些不相干的話幹什麼。但汪精衛還要我繼續說下去,我才勉強把話講完。後來,沈鈞儒(國防參議員之一)在會上也有一個動員民眾的提案,我贊成他的意思,卻不同意他的方案,因而我就提出我自己的動員民眾的方案。我是一貫注意動員民眾的工作的,中國大多數民眾是在農村,所以中國的動員民眾工作就是農村工作,只有把農村大眾動員起來,才能配合作戰。這個方案寫成後,除在國防參議會上提出外,我還同黃炎培、江問漁和晏陽初去見蔣介石面談。蔣聽了很高興,告訴我們:即以你們四人為中心來作。但我沒有搞成,因為陳立夫(大本營第六部由陳立夫主管民眾動員工作)百般阻撓,根本不讓國民黨外的人作,怕黨外人抓民眾。陳立夫這些人認為動員民眾工作只有他們國民黨人來作,只有他們這一派人來作,旁人是絕對不能插手的。他們防我們,更防共產黨。這是我第一次受到刺激,第一次碰到釘子。我這才覺悟到黨派問題不解決,動員民眾工作是無法進行的,因而要動員民眾,必須先解決黨派問題。

第二個刺激是退到四川後,我想為抗戰儘力,簡直是無事可作。當時兵役問題最嚴重,一面是抗日軍隊沒有好兵,另一面是亂拉壯丁,民間不堪其苦。所以我決定在四川兵役問題上下一番工夫。那時張群是成都行營主任,王纘緒是四川省主席,我跟他們二人談兵役問題亟應設法解決,又跟張表方先生也談過這一問題。他們三位都很贊成我的意思,於是就一同往成都,商定組織四川全省總動員委員會,由各方面配合來作,我不直接負責,只在裡邊幫忙。哪裡曉得,在第一次會上就碰了一個大釘子。張雲伏(四川省府法制室主任,黃埔系藍衣社的人,資格地位並不高)就在會上公然說:黨外人不能插手動員工作,你們不要作。那個傲慢驕橫態度,簡直不可一世。我無意與他爭,爭也爭不了,只好放手不作。

我在後方既無可為力,所以才到游擊區走一趟(事在1939年)。

第三個刺激是到了山東、河北等游擊區,接觸到許多事實及同沈鴻烈見面談話(沈負山東省主席名義),我才知道國共兩黨在游擊區的關係逐漸惡化,開始互相火併。我看到形勢嚴重,覺得國內不團結就無法外御強敵,所以才離開游擊區,又回到大後方四川,想促進國共兩黨的團結合作,以利抗戰。我回到成都,曾見蔣介石,還見到黃炎培、李璜和晏陽初等人,我把游擊區的情形談給他們聽。我對黃、李諸公說:國共兩黨關係惡化,影響抗敵前途甚大;兩黨之外,大家如果零零散散,就沒有力量說話,沒有力量進行調節團結。只有各小黨派先團結起來構成一個力量,才能牽制國共兩黨,不許他們打內戰,而要團結合作,一致抗敵。他們幾個人一致贊成我的倡議,就共同發起組織「統一建國同志會」。這是在成都談好發起,在重慶才組織成功的。(此會即民盟的前身。)

我前後受了這三個刺激,我越受刺激,就越要奔走於國共兩黨之間,努力促成團結抗敵的局面。

勝利後又為國內和平奔走

現在再講在抗戰勝利後我奔走國內和平的情形。

我最初以為勝利後,抗敵的事情完了,對外問題即告一結束,而國內呢?勝利之後不久,毛主席就到重慶,國共兩黨談合作,談和平建設。我那時還住在廣西賀縣八步,不了解真情實況,滿以為政治上可不需要我,我可以干我自己的事了,乃竟不然。

我從來都是抓住我認為最要緊的事來作,抓住從大局上看在此時此地最要緊的事來作,抓住別人沒有作而只有我能作的事來作。假如作的人很多,不一定需要我,我就不來作。1945年8月在八步聽見抗戰勝利的消息,其後又聽見兩巨頭會晤的消息,我就認為大局有了眉目,決定不參加現實政治了。我在廣西住了好幾年,始終配合李任潮、李任仁幾位搞現實政治活動,搞反蔣抗日活動,希望改造國內政局,加強抗戰工作。勝利後,這件事似可告一段落。當我要離開八步的時候,我就寫信給兩位李先生,向他們告別,說我要搞文化研究工作,不再搞現實政治的活動了。這樣,我就從八步經梧州而到廣州,在廣州才知道國事不容樂觀。我於1945年11月到重慶,正趕上國民黨接收東北遇到困難的時候。蔣介石派熊式輝和張嘉璈前往東北辦理接收,但國民黨軍隊不論從旅大或從營口總是不能登陸,原因是蘇聯人認為國民黨反蘇,不甘心把東北交給國民黨。11月15日蔣介石命令熊式輝、張嘉璈從東北撤退,不接收了。熊式輝奉命走了,蘇聯覺得不好意思,不好對國際上作交代,所以把張嘉璈留下,才協議國民黨由美方空運軍隊接收東北。當時,東北問題很複雜,很嚴重。東北這地方,國際上都很重視。蘇聯收拾了日本關東軍,趕走了日本人,一向就重視東北的。美國也重視東北,幫助蔣介石進行調停。所以當時的東北要是弄不好,很有成為西班牙第二,爆發有國際背景的內戰的可能。我不能坐視不理,無法抽身而退,所以又捲入現實政治里。當時,民盟積極地搞起來,大家不讓我走。大家說:如果爆發了內戰,你還能搞什麼文化研究工作?這樣,我就參加了舊政協。外人或者把我同章伯鈞、羅隆基一樣看待;其實,我跟他們是不同的。章、羅他們在政治上有慾望,而我沒有。我在政治上一進一退之間,是非常之有我自己的斟酌的。

關於政治協商會議 黨派參加的聯合政府,掌握國權,管理國家,以取代國民黨的一黨專政,實行憲政。">

關於舊政協,談起來就很複雜。從停戰會議到政治協商,停戰在前,協商在後。戰是怎樣打起來的?是日本投降國共兩黨爭著「受降」。國內許多地方已由共產黨給解放了,受降接收了,而國民黨卻不予承認。國共兩方爭著受降接收,就在各處打起來了。後來由美國出面調停,國共雙方都表示願意停戰,就由馬歇爾代表美國居間,組成停戰會議。在停戰會議上,許多條件難得協議,戰不能停,政治上也就無從協商起。所以1946年1月10日那天,停戰協定在早晨簽字,上午十點鐘方開成了政治協商會議。政治協商會議是在停戰會議取得協議後才有的。現在為便於說明起見,把停戰會議和政治協商會議的關係列一表如下:

先講停戰會議。停戰會議產生了設在北平的「軍事調處執行部」,由共方葉劍英、國方鄭介民和美方代表饒伯森(後譯羅伯遜)組成,按照停戰協定的條款遇有爭端進行調處。執行部之下又設執行小組,也由三方面組成,奔走各地,具體執行停戰協定,保證實現停戰。至於長春分部是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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