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編 抗日戰爭時期及勝利後 參加國防最高會議參議會

1937年8月13日日軍在上海登陸前幾日,我正在上海訪問蔣百里先生。我與他長談多次,內容是有關抗日大局問題。蔣先生認為,論打仗,目前中國難以取勝,但只要絕不與他妥協,最後中國終歸會勝利。他還指出,山東戰略地位重要,而我在此處做鄉村工作多年,又為自衛在推行訓練壯丁的計畫,工作有基礎,因此勸我速回山東,做應付戰事的準備。經他熱心督促,我在上海只停留三天,即於11日乘車離滬。車開行前,雷國能(四川人,順天中學同班同學,留美習法律)陪同上海市公安局長蔡勁軍與我相見。我與蔡原不相識,只是此次到滬經雷介紹,說他願意認識我,卻無時間會晤。不期他們來到車站,就在站台上立談了二三十分鐘,蔡低聲耳語,告我以敵我雙方緊張形勢,但說尚不一定馬上開火。我心中忐忑而興奮,上車就寢後,久久不能入寐。

夜車開行不久,旅客們正在熟睡時,忽然鈴聲大作,通知所有旅客即刻下車,此時火車已停在無錫車站。站上人馬聲喧鬧不已,燈光照耀,站台上滿是軍隊和武器。據說是徵用此列車,火速運送孫元良師去上海。於是乘客紛紛下車,我也同英國友人戴樂仁先生(Tayler,在我國搞工合運動),互相幫忙,移下行李,再作打算。這時自然傳說甚多,眾說紛紜,而我心裡則認為上海已經開火了。

當天幸好搭上其他西去列車,繼續起行。但因我已認定上海戰火已起之故,列車過南京即未按原計畫下車,而徑返山東,準備自己崗位內的事。8月12日車經山東兗州,轉車到達濟寧。當我正步入濟寧專員公署(當時鄉建工作同人梁仲華任專員)時,由裡面走出一工作人員,手持張群發來的電報向我說,政府電促我去南京,而不知我在何處,他們正準備轉電上海找我。我未休息,又乘原車折回兗州,等候南下火車去南京。14日清晨抵南京,會晤張群、熊天翼(式輝)諸位,一方面得知了「八一三」上海開火情形,一方面被告知國民黨政府將成立國防最高會議參議會,並給我聘函一件,聘我為「國防最高會議參議會參議員」。函件以「密啟者」開頭,最後為蔣介石、汪精衛署名。

「七七」事變發生之後,蔣介石原對全面抗戰持觀望態度,但事態不斷發展,中日全面開戰的形勢已逐漸形成,而國內團結一致抗日的氣氛急劇高漲,各地方的武裝如川軍、滇軍、桂系部隊等,紛紛表示願意服從調遣,開赴前線,對日作戰。在此種形勢下,成立了「國防最高會議」。蔣介石感到除需要集中全國軍事力量在戰場上抗擊日軍外,還需要依靠全國廣大社會各方面和各黨派人士的支持,於是又設立了「國防最高會議參議會」。從名稱上看二者有聯繫,實際上兩個組織並不存在隸屬關係,議事內容自然也各異。前者討論軍事問題,後者著重討論動員各方力量以及爭取國際上的支援和同情等問題。

記得參議會第一次會議是在8月17日,即上海戰事爆發後第四天夜間舉行的,地點在中山陵園內一座木結構的臨時建築物中。這為的是避免日機轟炸和不引人注目(8月15日日軍飛機首次空襲南京)。這次會議到會的有教育界的張伯苓、胡適之、傅斯年,共產黨的周恩來,青年黨的李璜,軍事家蔣百里等,我就是在這次會議上第一次見到周恩來的。當時在上海的黃炎培和剛從蘇州監獄釋放出來的救國會的沈鈞儒、鄒韜奮等尚未趕到,因為聘書15日才送出。

被邀請參加會議的人數,雖然後來有所增加,也不過二十五六人,但幾乎全是在野的,國民黨外的和國民黨的老輩人物素不當政的,如馬君武、徐謙諸先生。當時國共合作,因此邀請了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毛澤東,只是他始終未到會,由周恩來代表他。

參議會總人數本不多,又有缺席的,經常開會時最多也不過二十人,可以算是一個小型會議。例如蔣百里、胡適之在會議開始不久,即奉命出國,毛澤東留延安始終未來,周恩來後來也很少到會,沈鈞儒、黃炎培常往來上海,晏陽初和我也是往來不定,張耀曾(有書面建議)、顏惠慶兩位更是從未到南京出席會議。但正因為人少,開會時談話親切、從容、不拘形式。也因為人少,召開會議較易,最多時一周開四次會。

參議會在組織及職權上,也簡單之極,根本沒有什麼文字規定,連全體參議員名單也沒有見過。開會時,交換意見每每就是口說,用不著書面。我記得第一天會議上,張伯苓先生曾問及參議員的選任標準是什麼。胡適之先生曾問及參議會怎樣去實行參議。當時參議會主席是蔣介石,他很少到會;汪精衛是代主席,經常主持會議的是汪。汪精衛答覆說,參議員人選重在在野黨派、社會賢達和具有專長的人。總之,政府為了抗戰,認為必須借重的,就可以選任。對於所謂參議,汪說了三點:——一是政府認為時局無比嚴重,特請大家來共商國事,亟願聆取各方意見。——這就是說看大家有什麼建議。二是政府為應付時局或將有些計畫方案之類,要交到會上請大家共同參酌。三是政府隨時以國際情勢、前方戰況以及應付對策,告知大家,使大家得以了解而支持政府。

關於向政府的建議,軍事、外交等方面自也不少,但意見比較集中的是四件事:一要調整政府機構,提高行政效率。大家認為國民黨政府五院各部會太龐大,又加戰時新機關層出,疊床架屋,不合戰時需要。二要發動群眾。三要成立民議機關,認為參議會不夠。四要肅清貪污。直到我軍退出上海,國民黨政府將要西遷,張君勱、左舜生、黃炎培、沈鈞儒、羅文干、馬君武、李璜、楊賡陶和我九人,還聯名提出以上幾點。另外,如推薦胡適之出任駐美大使,建議蔣百里去德國,孫科去蘇聯,以爭取國際援助等意見,也是在這個會議上提出並被採納實行的。

關於政府向大家通報情況,當時也確曾將一些軍事、外交等情報告訴大家,使大家於大局情勢有所了解。例如當時很多人殷切希望蘇聯幫忙,而且甚相信它會幫忙,乃至期待它出兵或蒙古人民共和國出兵(當時曾請蘇聯駐中國大使回國一行,似聞此人回國被斯大林扣留)。在看不見蘇聯積極幫忙之時,大家以為國民黨政府爭取蘇聯的幫助不夠,對此,主持會議者作出了解釋。

如上所述,參議會也起了一些作用,但大家總不滿意這一機構,而要求成立正式的民意機構。當時提出成立正式民意機構的方案,據說有七件之多。會議代主席汪精衛向出席者說,國民黨內對這一問題頗感躊躇。他說了三點困難:一是確定人數有困難。人數少了不像民意機構(參議會的參加者就自覺人數少,不足代表人民,沒有力量),非多不可。但多到幾百人的會議,實在不切合眼前戰時緊急狀態的需要,而且沒有較安全又足夠大的地方開會(在第一次會議後,會議即在鐵道部地下室舉行。當時大本營也在地下室辦公)。二是代表產生有困難。他說正式民意機構總要用選舉方法產生出來。但要辦選舉卻是一件大事。戶口不清,選民人數難計算,地廣人多,交通不便,現今又戰事緊急,安得從容舉辦選舉。而況從來的選舉,包括國民大會的選舉,都從來辦不好,人人皆不滿意,現在倉促中更怕辦不好。或者因戰爭的影響,根本辦不成。最後他說,確定這一民意機構的職權有困難。因為自從「七七」盧溝橋戰爭爆發以後,國民黨內曾有決議說:今後要多數人工作,少數人討論,一個人決定。——這一個人當然是說蔣介石。如果建立正式民意機構,必應有最後決定權;沒有決定之權,不成其為一民意機構,但這樣便與上面的原則衝突了,所以很困難。

以上是在南京的話。後來南京失守前,參議會也隨政府遷往武漢。

最後,說說我個人在參議會中的活動。參議會在南京時,我常常跑回山東照顧自己的工作。參議會在武漢時,我又訪問了一次延安,隨後又去徐州住了約一個月。所以黃炎培先生常笑我缺課。——每次開會我們坐下聽會議代主席介紹各種消息情報,黃、沈諸老均筆記甚勤,如像上課一樣,因以缺席為缺課。

我在會議中所儘力的,總是我的老主張發動民眾。第一天(8月17日)會上,我就拿出來說。我要求建立個擔負全國動員的系統機構,以應付大戰。大意就是8月10日至12日在上海《大公報》中發表的《怎樣應付當前大戰》一文中所說的。那些話說起來未免長些,內容涉及行政改革、教育改造。有一位性急的朋友傅斯年起來阻止,不要我說下去,他以那時上海的炮火正緊,應當商量軍事、商量外交,你怎麼說這個呢?當時會議席上參議諸公,看神氣能理會我的意見的人很少。大約他們都覺得我「文不對題」罷!

8月19日 ,我又陪同蔣百里先生到山東,視察防務,離南京缺席很久。10月初,沈鈞儒先生在會上提一建議案,大致主張利用失學、失業知識分子(和留日學生回國的,華北各大學學生及其他),組織鄉村工作團下鄉工作。原案經國防最高會議採納,交下參議會再擬具體方案。於是促動我,為再度之獻議。

那個具體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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