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編 抗日戰爭時期之前 我國銻礦開發的先驅者——梁煥奎五兄弟與華昌煉礦公司

1938年1月我初訪延安,第一次會晤毛澤東主席時,他曾問我:「據聞你是廣西人,怎麼又和湖南湘潭梁姓是一家呢?」這裡所說「湘潭梁姓」,就是指我的族兄梁煥奎兄弟一家。煥奎兄字璧元,是楊昌濟(懷中)老先生的恩師。楊老先生當時與我同在北大哲學系任教,常去看望那時(1918年)暫住於我家(崇文門外纓子衚衕)的煥奎兄,而此時毛公又借住於楊老先生寓所(鼓樓豆腐池衚衕),想必是因此有所耳聞,遂產生以上的疑問。

煥奎五兄弟與我

我原名煥鼎,和煥奎五兄弟為同高祖的同族兄弟。我們祖上世居廣西桂林。1851年舉家北移,煥奎兄的曾祖在湖南湘潭落戶,於是成為湖南人;而我的曾祖則宦遊北方,先在桂林得中舉人(當時錄取舉人按省分配名額),後在北京中進士,但仍沿襲為廣西桂林籍。北京湘潭相距雖遠,但兩家來往聯繫未曾中斷。

1917年7月我與沈衡老(鈞儒)在司法部同任秘書後,曾有機會去湖南長沙看望他們一家。這時煥奎兄已年屆五十,而我二十四歲。煥奎兄一家當時住長沙瀏陽門(東門)外自置的名為「青郊」的別墅內。別墅佔地不小,內有樓,名「平遠樓」,可遠眺長沙城南;樓後為小山丘,上有橘林;有荷花池;有桂花兩大株,當時正逢盛開時節,香溢滿園。我在此逗留了三個多月之久,十月初,皖系軍閥段祺瑞以「出師剿滅」護法軍為名,進軍湖南,至衡山一帶後,因內部矛盾,部隊將領王汝賢、范國璋通電停戰,主動北撤,從此湖南政局不穩,治安混亂,人心浮動。為了避難,煥奎兄一家先去漢口,又遷北京,借住在我家一年多。我也於此時返回北京。於是我又常得與煥奎兄時時晤談,因而得知不少有關他們兄弟五人——煥奎(璧元)、煥章(端甫)、煥彝(鼎甫)、煥均(和甫)、煥廷(碩甫)從事湘省銻礦開發事業的事迹。

湖南銻礦的發現久通公司的建立

我國銻礦蘊藏豐富,居世界前列,而湖南銻礦儲量在國內又首屈一指。據煥奎兄之長女培肅所寫的《湖南華昌煉礦公司經過事略》(《湖南實業雜誌》一七八號)記載:1896年(光緒二十二年)湖南巡撫陳寶箴姻家劉鶴齡,以他在安化、漵浦一帶田莊所產不知名礦石出示,後送漢口外商亨達利洋行化驗,確認為銻礦,並從此由該行收購。隨後又發現新化、益陽、安化、沅陵等縣境內銻礦數十處。當時(即甲午中日之戰的1894年)巡撫陳寶箴正熱心於維新運動,積極推行興辦實業和設學堂等新政,於是決定在長沙設礦務局,任命煥奎兄為該局「文案」(秘書)。這時煥奎兄二十五歲,正當他中舉後一年。不久又升為「提調」(秘書長),負責籌劃全省礦業開發事宜。可以說這是煥奎五兄弟參與湘省採礦事業的開端。

當時已查明的銻礦中以新化蘊藏量為最多,品位也高,而在新化境內各礦又以錫礦山(地名)為最多,約佔當時全省已探明儲量的三分之二。益陽、沅陵等地礦砂品位則較低,其中益陽境內官辦板溪礦開發較早,因久未獲利,於1899年(光緒二十五年,即義和團「庚子之亂」前一年)招商承辦。煥奎兄弟於是接辦了益陽板溪礦,創立久通公司,由二弟煥章為駐礦經理,從事管理工作。這是煥奎兄弟直接經營銻礦業的開始,它為日後創建華昌煉礦公司打下了基礎。

板溪礦距益陽縣城約二百里,礦砂品位不高,含銻百分之二十到三十,但儲量大。當時為了降低運輸成本,久通公司在距礦山五十里的沾溪設廠,用土法冶煉後外運。土法只能將礦砂煉成「生銻」(硫化銻)。「生銻」按規定又由官方統一收購。再加開採愈久,礦場距煉廠愈遠,運輸成本不斷增加,所以當時久通公司利潤有限,無力擴大再生產。至1906年,銻價開始上漲,利潤增加,煥奎兄弟於是有改用新法煉銻的打算。

楊度支持購得法國專利久通改組為華昌煉礦公司

煥奎兄在從事礦業多年之後認識到:「國家富源在盡地利,而地利在礦,開採礦利在得人,非先作育人材,無以闡發地藏。」(見為梁煥奎所作之《哀啟》)他在參與湖南實業學堂工作的同時,注意培養他的幾個弟弟,使他們能從事礦業開發工作。三弟煥彝、五弟煥廷先後送往國外學習。1902年煥彝先去日本、美國,1906年又轉至英國,進入倫敦礦業專門學校。在該校學習期間得知法國有一名為赫倫士米的冶煉廠,採用一種煉銻新法,於是偕王寵佑博士前往巴黎,了解到此法對冶煉低品位銻礦砂最相宜,是當時最好冶煉方法,如久通益陽礦能採用之,生產定可改觀。但專利要價極高,非出重金,不能到手。煥彝急忙將此消息函告國內,要求儘快作出決斷。煥奎兄及其四弟煥均雖然極想購得此項專利,但限於久通公司的財力,無法實現採用新法冶煉的計畫。

恰好楊度先生此時由北京回到湖南。楊度為湖南湘潭人,與煥奎兄同鄉,又是摯交,關係不同一般。記得煥奎兄1918年來京借住我家時,楊度先生即曾來我家看望過他,而煥彝來京時,又常借住於楊度寓所。當楊度先生從煥奎兄處聽到購買專利的種種情況後,認為此機會不可錯過,如能獲得此專利,不僅有益於久通公司,而且將對湖南省經濟發展甚為有利。因此表示願全力支持。楊度首先向湖北總督趙次珊借得銀元五萬,先匯往巴黎作購專利預付款,隨後又向軍機大臣袁世凱、直隸總督端方和山東巡撫袁樹勛等,籌得十一萬,部分用於補足購買專利款,部分供按專利設廠之用。久通既獲得了專利,又增加了資金,生產規模勢必擴大,於是決定將原來的久通公司擴大,改組為華昌煉礦公司,而從此時(1908年)煥奎兄弟所從事的銻礦開發事業也開始進入了一個大發展時期。華昌之創建得楊度之助實多,因此以乾股五萬元贈楊度,後來楊又陸續投資,共擁有股金二十萬,成為華昌一大股東了。

煥彝購得專利後,又在英、法採購機械設備和冶煉爐等,然後與王君寵佑及一法國機械師回長沙,在南門外西湖橋按專利建廠,設各種冶煉爐數十座。從此,三弟煥彝就成為公司技術方面的領導者。為探礦,他常奔走於深山窮谷之中。益陽境內礦場採掘工程全部機械設計,更由他朝夕指導建設而成。後來鋪設由板溪至桃花江的輕便鐵道,也全在其主持下進行。還應附帶提及,煥彝曾深入湖南宜章發現安源之錫礦,又跟蹤向東,發現瑤崗之鎢礦,更沿五嶺山脈至江西境,於大庾發現豐富鎢礦。據他所著《生平略歷自述》中記載:「瑤崗鎢礦實由余用化學干試法鑒定於始,李炳麟(即李國欽)在美證明於後,華南一帶始有鎢礦之名。」可見我國首先發現鎢礦者,當推煥彝為第一人。至1935年他曾受聘於當時國民政府之資源委員會,協助大規模開採鎢礦的工作。

華昌公司創建後,因技術改進,業務發展,在長沙設立總公司事務所,下設冶煉、化驗、水電、修理、翻砂、航運各部,機構複雜,組織龐大,全部員工達數萬餘人。煥奎兄因早自1905年即患眼疾,至1908年華昌創建時,眼疾更加重,於是公司總經理一職由四弟煥均出任,負責領導全公司事務。為了便於煥均出入官府,代表公司進行聯繫交涉,我曾聽說他們向清廷吏部納銀萬兩,為他捐得一個二品銜候補道(二品銜方可戴紅頂子)。

1914年歐戰爆發華昌公司大發展

長沙建成之華昌新冶煉廠竣工後,益陽板溪礦所產礦砂全部運長沙用新法冶煉,從此不再以生銻出口,而且所煉純銻質量一流,在國際市場上頗有競爭力。同時華昌在購得法國專利後,向清廷商部奏准立案,自1909年起十年內任何外商、官商及私商均不得採用此項專利設廠,從而取得獨家新法冶煉全省純銻的特權。當時省內小公司甚多,錫礦山一地即有採礦公司百餘家、煉銻(生銻)廠三十餘家。這類廠家所產生銻均由華昌煉為純銻。辛亥革命後,湖南實業司呈請工商部,欲取消華昌此特權。1913年,楊度曾就此事致電工商部說:「……度於華昌宗旨,求統一不求壟斷。若不統一,必如曩年散漫相傾,為外人所乘……唯有由部責令華昌,包煉全省銻砂成純……」(轉引自《楊度集》,原載《大中華民國日報》,1913年1月16日)於是又得延長此項特權。由於華昌擁有當時最好冶煉技術,規模最大,又享有此項特權,公司在湘省礦業界地位最高。1912年,在天津成立之「中華礦務聯合會」,參加者有六大公司,其中即有華昌(其餘五家為開灤、漢冶萍、臨城、井陘、中興,見《楊度集》)。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因為當時軍火生產及軍需儲備的需要,歐美各交戰國爭相購進,銻價扶搖直上。次年銻價更暴漲,華昌盈利隨之猛增。而且在此之前,因外銷全由英商廓克遜代理,利潤落入外人之手不少。待大戰起,華昌借口英商難於如期付款,廢除了其包辦外銷合同,改在紐約設立分公司,由曾留學國外之五弟煥廷出任經理(後由其姻親李國欽繼任,李由華昌資助於1910年送英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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