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編 抗日戰爭時期之前 懷念盧作孚先生

盧作孚先生是最使我懷念的朋友。我得結交作孚先生約在抗日戰爭軍興前後(1937年),而慕名起敬則遠在戰前。我們相識後,彼此都太忙於各自所事,長談不多,然而在精神上則彼此契合無間。

大約是民國七八年間(1918年或1919年),我去拜訪住在天津的周孝懷(善培)老先生,就首次聽到他談起作孚先生。周老先生為宋儒周濂溪之後,在清末曾任四川省勸業道台,後又出長廣東將弁學堂,任監督(校長);著名將領如伍庸伯、鄧鏗、熊略、葉舉等,都是周老主持該學堂時培養出來的。周老先生在向我談起作孚先生時,對其人品稱讚備至。在六七十年後的今天,周老談起他時的情景我至今依然記得。周老將拇指一翹,說道:「論人品,可以算這個!」由此可見周老對作孚先生卓越不群的品德之稱道。

可是我得與作孚先生見面相識,則在此之後將近二十年。那是因抗日戰爭爆發,我撤退到大後方的四川之後。當時作孚先生與我所從事的活動雖不同,但地點均多在重慶,因此交往較多。在彼此交往中,更感到作孚先生人品極高。我嘗對人說:「此人再好不過!他心中完全沒有自己,滿腔里是為社會服務的事業。這樣的品格,這樣的人,在社會上找不到。」作孚先生有過人的開創膽略,又具有傑出的組織管理才能,這是人所共見。人們對他的了解較多的在此,人們常稱道他的自然也多在此,但豈知作孚先生人品之高尚更是極難得的呀!

作孚先生是民生輪船公司的創辦人和領導者。他在當時舊中國,內有軍閥割據,外有帝國主義的壓迫侵略的情況下,創辦民族工業,迂迴曲折,力抵於成,真可謂艱難創業,功在國家社會。毛澤東主席五十年代談到民族工業時說有四個人不應忘記:講重工業,不能忘記張之洞;講輕工業,不能忘記張謇;講化學工業,不能忘記范旭東;講交通運輸業,不能忘記盧作孚。作孚先生受到這樣的讚譽是當之而無愧的!

作孚先生還熱心致力於地方和農村建設事業。重慶北碚就是他一手籌劃和開創而發展起來的,作孚先生及其胞弟盧子英,從清除匪患,整頓治安入手,進而發展農業工業生產,建立北碚鄉村建設實驗區,終於將原是一個匪盜猖獗、人民生命財產無保障、工農業落後的地區,改造成後來的生產發展、文教事業發達、環境優美的重慶市郊的重要城鎮和文化區,現在更成為國內聞名的旅遊勝地。1941年,我將創辦不久的勉仁中學遷至北碚。1946年尾,我退出和談,辭去民盟秘書長職務後,便在這景色宜人的北碚息影長達三年之久,靜心從事著述;《中國文化要義》一書即寫成於此時。1948年,我又與一班朋友創辦勉仁文學院於北溫泉,從事講學活動,直到1949年底四川解放後來北京,才離開北碚。在上述我在北碚從事的種種活動中,自然都得到作孚先生以及子英先生的熱心支持和幫助。

作孚先生是1952年故去的,距今已有三十餘年!作孚先生與我是同年,都出生在甲午之戰前一年,如果他今天仍健在,也當是九十歲高齡了!

作孚先生是個事業家、實幹家,是個精神志慮超曠不凡的人!我們應當永遠向他學習!

1983年

景仰故交盧作孚先生獻詞

余得結交作孚先生在抗日戰爭軍興之後,而慕名起敬則遠在戰前。憶我早年一次造謁周孝懷(善培)先生,曾聞周老讚譽作孚人品才能卓越不群,我既夙服膺周老,於老前輩之言固銘記在心不忘也。我入川抵渝後,又幸得作孚令弟子英之協助建起勉仁中學校於北碚。賢昆仲之為地方造福為人民服務者,固有目共睹、輿論共許,又不待我言之矣。民生輪船公司之創建暨抗戰期間作孚先生所為種種奔走救濟者,信乎勞苦功高,然而切莫誤會他亦有個人英雄主義,相反地,作孚先生胸懷高曠,公而忘私,為而不有,庶幾乎可比於古之賢哲焉。

梁漱溟敬題

198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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