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錄自採訪筆記(六)

陪同當麻谷去看診的刀城言耶終於見到了叉霧夫人,只不過,他是答應一切都照醫生的指示去做後,這次面談才得以實現的。從進入叉霧夫人所在的隱居小屋裡的房間,到當麻谷的診療告一個段落之前,言耶都只能安靜地等待,乖乖地坐在醫生後面,儘可能不讓自己進入叉霧夫人的視線範圍之內。

等到當麻谷終於把聽診器收進包包里,這才把言耶介紹給夫人,叉霧夫人想從被子里坐起來,醫生便連忙阻止她,可是她完全不聽醫生的阻止,硬是撐起上半身,一板一眼地向言耶行了個禮。之後在當麻谷的堅持之下,這才聽話地躺了回去,專心地聆聽當麻谷對言耶的介紹。

「是嘛……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還真是辛苦你了,老身的身體要不是這樣的話,一定可以多陪你聊聊的,可惜你看老身現在這個樣子……」

聽到言耶的目的是收集這個地區的民間習俗,其中又對附身魔物信仰特別有興趣的時候,叉霧夫人露出非常遺憾的表情說道。

「別這麼說,我才應該早點過來探望您的,您的身體怎麼樣了?」

言耶先是慰問叉霧夫人的身體,之後又扯了一堆無關緊要的話題,然而一想到不能佔用病人太久的時間,便開門見山地問了:

「我聽說谺呀治家的附身魔物信仰,是起源於貴上的祖先有一對雙胞胎女兒遭遇到神隱的事件,而記載著這些內容的文件現在居然收藏在神神櫛神社裡……」

「哼!什麼神櫛所擁有的文獻嘛!我勸你還是不要相信那種東西比較好。」

叉霧夫人的表情在這之前都還很親切,可是聞言突然目露凶光。

「只不過,關於你剛才講的那些話,基本上可以說是八九不離十,但是,說什麼祖先的生靈曾經附在村民身上的鬼話,不用想也知道是神櫛家惡意的造謠。」

「是、是的……」

魄力十足的語調,讓人無法跟眼前這個纏綿病榻的老婦聯想在一起,言耶也被嚇得支支吾吾的。這麼一來的話,只好單刀直入地直指問題核心了:

「據我所知,谺呀治家除了具有使役魔物的附身魔物血統之外,上屋還身兼祈禱師、祛除魔物的祓禊師角色,請問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子了。」

「是在具有使役魔物的血統之前嗎?」

「這一切全都是九供山山神的旨意,老身也一直受到山神的庇佑呢!」

「我認為這個地區以上屋為中心的附身魔物信仰基本上應該是以蛇神為主,然而谺呀治家還多了一種能夠使役生靈附身的能力,使得上屋同時也具有宗教者的角色。而貴上信仰的對象是九供山的山神,也就是案山子大人,但是一提到案山子大人,在哥哥山舉行迎神儀式時所降臨的神只也稱為案山子大人,設置在神山上的神神櫛神社也因此有其存在的必要,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也就是說,我想請教的是……」

「你研究這些一點用處也沒有!」

叉霧夫人先是默默地聽言耶說話,之後突然冷冷地丟出這麼一句話,嚴詞警告他。

「不,我絕沒有想要貶低或侮辱山神的意思,也不是要揭開山神或蛇神的真面目,我只是……」

「無論你有天大的理由,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保護著我們的神明,簡直是豈有此理!」

「不是的,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不知道您聽說了沒,與上屋有關的人如今正受到離奇死亡的威脅……」

「總而言之,老身沒有什麼可以告訴你的……」

「等一下,請聽我解釋……」

這時當麻谷輕輕地抓住了言耶的手臂,原來他的身體已經不知不覺地逼近到叉霧夫人的床邊了。

「傷腦筋,你怎麼可以讓病人這麼激動呢?」

「對、對不起……不小心就……真是非常抱歉。」

言耶在向醫生道歉的同時,也對叉霧夫人低下頭去。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在當麻谷的催促下,言耶也只能就此告辭。雖然重要的事情連一件都還沒有問到,但是如果繼續堅持下去的話,萬一惹惱了醫生,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而且也不能不考慮到病人的身體狀況。

「山神啊……」

正當言耶再次低下頭去深深地致歉,站起來準備走出房間的時候,背後傳來叉霧夫人的聲音,回頭一看,她正凝視著天花板說道:

「案山子大人啊……只會懲罰邪惡的人,但是絕對不會殺人的!就算有人是因為祂的懲罰而喪命也……」

只見叉霧夫人有頭無尾地說了這句話,然後就把眼睛閉上了。雖然這種感覺很不好受,可是言耶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隱居小屋。

言耶比當麻谷先走到走廊上,他雖然也覺得偷窺是不對的行為,但他的好奇心旺盛,或許也想為沒能跟叉霧夫人好好聊聊這點做點補償,他還是偷偷將隔壁那間獻給山神使用的房間紙門打開一條縫了。

從紙門的縫隙往裡頭看,可以看到左手邊設置著一個和巫神堂的叩拜所一樣的祭壇,中間果然還是供奉著案山子大人。如果只有這樣的話,或許言耶還不會覺得有異,但是當他發現一旦去除掉那個祭壇部分,整個房間的擺設都跟紗霧的房間一模一樣時,一股寒意便從腦門直竄至腳底。

千代看到的既不是我的生靈,也不是我的分身,而是小霧姐姐……

腦海中回蕩著紗霧的聲音。

姐姐回來了,她回來了,然後她……

眼前清清楚楚地浮現出她驚慌失措的表情。

當腦子裡浮現出紗霧的聲音和表情時,眼前這間小霧的房間便讓人覺得可怕了起來。當然他也知道,那是因為叉霧夫人隨著紗霧的成長,也同時幫小霧的房間布置成同樣的模樣。而且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像是書架上的藏書就比紗霧房間里的還要多上不知道幾倍。只不過,這個空間里依舊籠罩著一股就算知道原因、就算看出其中些許的不同,仍舊無法抹去的詭異氣氛,就好像小霧真的住在這裡一樣……

(不對,剛好相反……正因為對死者的懷念,希望她尚在人間,所以才會一直把房間布置成這樣,結果不知不覺之間就醞釀出死者好像真的住在這裡的氣氛……)

如果出現在一般家庭的房間里肯定會很詭異的祭壇,看起來卻是十分平常;反而是一點也不稀奇的,充滿少女氣息的房間,看起來卻是異常得不得了,這種矛盾讓言耶感到一股揮之不去的恐懼。要不是因為察覺到當麻谷也出來了,自己只好把紙門關上,否則他可能會直接走進小霧的房間里,然後就此不知去向也說不定——言耶禁不住這麼想,而這種想法又更加深了他的恐懼。

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主屋之後,得知妙遠寺的住持差人帶話給他。這才想起昨天的早上和傍晚自己都沒去拜訪他,泰然可能因此大發雷霆了吧!可是傳話的內容似乎又不是那麼一回事……

那四個人其實有共通點,總之你先來了再說。

如果那四個人指的是離奇死亡的四個被害人,不用他說,他也知道有共通點。因為四個人都被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模樣,而且四個人的嘴巴里都含著意味不明的東西,任誰看了也知道那是被刻意弄成那樣的。再加上住持恐怕是全村對這次的事件最漠不關心的人,這種人能有什麼新發現呢?言耶持非常保留的態度。

儘管如此,言耶還是把自己的行蹤告訴警察,然後便往妙遠寺出發。既然和叉霧夫人談不出個所以然來,那麼能和自己討論這件事情的,就只剩下當麻谷和泰然了,既然後者都主動叫自己過去了,那也只好去赴約。除此之外,他其實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希望能藉此暫時離開上屋,好讓自己早點忘掉在小霧的房間里所感受到的恐怖戰慄。

一到妙遠寺,上次那個小沙彌馬上出來迎接,然後直接被帶進跟上次一樣的房間里,屁股都還沒坐熱,泰然就出現了。

「哎呀呀??事情變得真大條,居然死了四個人……為什麼你上次來的時候沒有跟老朽說清楚呢?」

「什麼……?我一開始是有想要告訴您膳德僧和勝虎先生的事啊……是您說自己不問世事的……」

這人未免也太不講理了吧!言耶忍不住反駁。

「你誤會了,老朽不是說那個,老朽是說山伏嘴裡塞著梳子的事,而且勝虎好像是插著筷子對吧?」

「是,是的,如果是那件事的話……」

硬要說的話,他的確是沒有講到這個細節處,可是,那還不是因為住持一臉不感興趣的樣子……就連好脾氣的言耶也有點生氣,就在這個時候……

「等、等一下!莫非您知道梳子和筷子所代表的意思嗎……」

然而,泰然完全沒在聽別人講話,自顧自地說:

「然後國治是細長的竹枝、絹子是雨傘對吧?剛才吃午飯的時候,老朽第一次從寺里的人口中聽到這件事。這可真是把老朽嚇了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