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紗霧的日記(五)

當國治舅舅倒在矮桌上,茶壺和茶杯四處飛散的諾大噪音聲響徹了整間客房之後,接著便是一片令人膽戰心驚的寂靜。所有人都僵在當場,一動也不動;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氣,一句話也不說。剛才的騷動就像做夢一樣,被埋葬在深不可測的可怕寂靜里。

然而,在這樣寂靜的房間里,我卻似乎聽見一種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彷彿是訕笑的聲音,就像是在嘲笑我們在座的所有人一樣,那種令人討厭的嗤笑聲……沒多久我就耳鳴了起來,腦子裡一片空白。至於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有這種感覺,我就不知道了……

「快、快、快請當麻谷醫生來……不、不對,先叫大垣醫生來……當麻谷醫生也可以……」

過了一會兒,父親大人開始不斷重複著這句話。然後是娟子阿姨「呀~~~~!」地發出可怕的尖叫聲,手忙腳亂地衝出客房。見狀,最早主張要叫醫生的父親大人也回過神來,跟著慌不擇路地也衝出客房。我轉頭去看黑子先生,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在屋子裡了。我想他肯定是為了要通知祖母大人,所以先回隱居小屋去了。發現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突然無法忍受自己一個人被留在客房裡的事實,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也已經衝出了客房,朝著巫神堂飛奔而去。

當我衝上叩拜所,坐到祭壇前之後,這才感覺到被吊著的一顆心終於回到了原位,但是同時也覺得很後悔,覺得自己不應該離開客房的。當娟子阿姨落荒而逃、父親大人又去叫醫生的時候,我應該要留在那裡的。

於是我趕緊離開巫神堂,沿著穿廊三步並成兩步地往上屋走去,然後便看見辰嫂獃獃地站在客房前的走廊上。她會出現在那裡已經夠讓我吃驚了,看到她的臉更是讓我大吃一驚。因為她的臉色非常不對勁,可能是因為無意間經過客房前,看到國治舅舅的樣子,而受到非常大的驚嚇吧!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辰嫂……」

直到我出聲叫她之後,她才終於發現我的存在,同時也嚇得差點就要跳起來,然後不停地搖頭,開始往走廊上倒退,儘管如此,她的視線還是牢牢地盯在舅舅倒下的客房裡。

「怎、怎麼了……」

即使我問她,她還是一個勁兒地搖頭,完全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總不能就這樣一直杵在走廊上吧,所以我心裡雖然害怕得不得了,還是伸手去開已經開了一條小縫的紙門……

「……」

那一瞬間,我似乎無法理解房間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瞠目結舌地說不出話來。可是,我很快就發現,這其實是一件好事。如果我馬上理解發生了什麼事的話,肯定會發出慘絕人寰的尖叫聲吧!還好只是從開了一道細縫的紙門看到一小角的畫面,一時半刻還搞不清楚那是什麼,所以才能免於發出駭人聽聞的尖叫聲。話雖如此,從我再度逃回巫神堂的這點來看,我果然還是受到非常大的衝擊……

因為我看到的,並不是倒在矮桌上的國治舅舅,而是案山子大人。沒錯,舅舅就跟膳德僧還有勝虎舅公一樣,都是以案山子大人的樣子死掉的。

我不知道在那之後發生了多大的騷動,因為從我坐在叩拜所的祭壇前,到被母親大人發現的這一段時間,我都是處於半失魂的狀態,雖然記得當天晚上被警方問了一大堆問題的事,但是所有的感覺都非常曖昧模糊,彷彿是在夢裡面一樣,又像是隔著什麼半透明的薄膜一樣。

那種奇妙的感覺一直持續到第二天禮拜三的早上,雖然感覺比昨天晚上好一點,但還有種類似睡眠不足的昏沉感。當麻谷醫生說我極需靜養,叫我多睡一會兒,但是又不能不接受警方的調查,即使是同樣的問題一問再問也……唯一的差別只在於做筆錄的地方,昨晚是在內室,今天早上則是在我自己的房間,如此而已。不過昨晚的記憶實在是太模糊了,所以我也不敢斷定是不是真的是在內室里接受調查。只是因為警方問來問去的重點只有三個——一是我們進入客房的順序、二是在搶布袋的時候彼此之間的相對位置、三是離開客房的順序和之後的行動——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能也沒有辦法記得這麼清楚吧!

一覺醒來,吃完比較晚的早餐之後,我又接受了警方第三次的詢問,這次的調查之所以比較簡短,可能是因為我實在答不出什麼新的答案來,再加上當麻谷醫生也在場的緣故。警察走了之後,刀城先生和漣哥哥就來了。光是醫生陪在我身邊,就已經令我心裡踏實了不少,再看到他們的臉,更是讓我打從心底覺得鬆了一口氣。

兩人先說了一些弔唁和關心我身體的話,我很清楚他們是真的關心我,只是,他們最關心的畢竟還是事件本身,這也難怪,所以我壓根兒沒有怪他們的意思。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當時的狀況如何?」

當刀城先生以一副非常難以啟齒的樣子問我時,我也打算儘可能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他:

「我想你們應該已經先問過辰嫂了……」

我打算從對父親大人他們那個可疑的聚會感到懷疑的時候開始,巨細靡遺地告訴他。事實上,我還沒有告訴警方關於那個聚會的事,並不是我要刻意隱瞞,而是他們馬上就接受我是在經過客房前的時候,聽到父親大人的聲音,所以才進去裡面的說法,因此我也就沒有主動提起。

然而,當麻谷醫生卻阻止了正要把這些事情和盤托出的我:

「關於事件的詳情,我們換個地方,由老朽來為二位說明吧!」

我知道他是為了我的身體著想,但是這麼一來的話,他們待在我房間里的時間就會變少了,所以我請醫生直接在這裡談。除此之外,我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我對自己模糊不清的記憶感到有些害怕,所以我也想透過他們三個對這整起事件的討論,重新確認實際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醫生一開始並不同意,但是我保證會乖乖地躺在被子里,不加入他們的討論,並且告訴他比起一個人獨處,有他們三個人在我身邊陪我,反而會讓我比較安心——即使是討論案情也是一樣——之後,醫生才重新考慮了半晌,之後說道:

「那這樣好了,我們不要討論那件事,大家在這裡陪你……」

我馬上搖了搖頭,比起不討論案情只是在這裡陪我,一起討論案情順便在這裡陪我的時間一定比較長。聽了我的說明之後,醫生終於答應了我的要求。

「哼……不過考慮到病人的身體,還是不要討論那麼刺激的話題比較好……」

雖然醫生還是有點不死心地叨念著,但思緒動很快的醫生,馬上就開始向兩人——主要是刀城先生——說明昨天晚上發生的事:

「為了讓二位更容易了解,老朽就按照時間順序來說吧!首先進入案發現場的人是國治。順便告訴二位,那間成為案發現場的客房就位在上屋西側三間並排的房間里最靠北邊的一間。接著出現的是紗霧的父親勇,根據他的證詞,大概是在八點十五分左右進去的。阿吉說她在八點前後有看到國治在廚房裡找酒喝,所以他應該是在八點到八點十五分之間進入客房的。第三個人是娟子,不過她說不清楚當時的時間,按照勇的說法,大概是接在他進去之後的五分鐘左右,所以大概是八點二十分左右吧!」

「那三個人是約好在客房裡見面的嗎?」

刀城先生提出一個再基本不過的問題。

「沒有,聽說並沒有特別約好。只是,山伏和勝虎相繼死於那麼詭異的狀況,再加上還要接受警方的調查,所以大家大部分的時間都閑在家裡,聽說早上就在那個房間里集合過了。在勝虎發生那件事之前,大家好像常常待在內室里,只是事件發生之後,那個房間現在已經完全變成警方的偵訊室了呢!」

看樣子,父親大人和娟子阿姨似乎還沒有向警方說出他們聚在一起的目的,之所以會承認從早上就在那間客房裡進進出出的,或許也是認為除了我以外,可能還有其他人看見的緣故吧!

「聽說是國治一個人在喝酒,勇和娟子則滴酒未沾,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到九點多。然後這孩子因為擔心叉霧夫人的身體,正打算去巫神堂的時候,剛好從走廊上路過。因為聽到父親的聲音,所以就走進了客房,剛好就在那個時候,國治把酒喝完了,正打算要把一種疑似用藥草調配而成的粉末泡來喝——聽說那是那個山伏從叉霧夫人那裡偷來的,想必應該是夫人用巳珠茸烘焙而成的東西吧!聽說那種巳珠茸具有讓人產生幻覺的作用,所以夫人可能又加了其他的草根樹木之類的東西吧,把它做成類似提神劑之類的東西。話說回來,用蛇顏草煎成的宇迦之魂也是差不多的東西……」

至此,當麻谷醫生似乎是發現自己有一點岔題了:

「關於這個還是等一下再說明好了,言歸正傳,反正就是國治正在沖泡那個巳珠茸的飲料時,這次換黑子進來了,說是叉霧夫人要他來叫紗霧。而他在前往南側別棟——也就是這個房間——的路上經過那間客房,據他的肢體語言和筆談表示,他當時看到客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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