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錄自漣三郎的回憶錄(四)

那是因為姐姐喜歡漣哥哥的關係……

在刀城言耶前往妙遠寺之後,我等紗霧從巫神堂回來,隨便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之後,便回到家裡,但是在著整個過程中,我的腦子裡一直回蕩著她說的這句話。本來是想要聊一些跟事件完全沒有關係的話,好轉移她的注意力,結果反而讓我一直心不在焉。

(小霧喜歡我……?)

我自問自答地在心裡問了一遍,但仍舊是一點真實感也沒有。這也難怪,因為無論我再怎麼翻箱倒櫃地尋找兒時的記憶,還是完全找不出來她有任何一絲這樣的跡象。我也想過或許因為當時小霧還是小女孩,所以就算有什麼想法也是藏在心底,但是回想紗霧和千代的言行舉止,感覺是整個相反。至少千代就不是這樣。雖然她從小就有事沒事把「我最喜歡漣哥哥了」掛在嘴邊,但是一進入青春期,反應反而變得十分微妙,結果搞到現在三個人的關係變得這麼尷尬。

但是小霧在我的記憶中,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常常用一種彷彿看著笨蛋的眼神凝視著和紗霧及千代混在一起的我。那種讓人打從心底里發毛的眼神,總是非常直接地告訴我——你明明是大神屋的孩子,居然跟上屋的人走得這麼近;你明明是個男孩子,居然跟年紀比你小的女孩子玩;你到底要害將來成為谺呀治家巫女的紗霧墮落到什麼地步——她總是用最清楚明白的方式讓我知道她對我的不屑。

儘管如此,一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那可能是因為她天生彆扭,不願意坦率地加入我們的行列,所以每次遇到她的時候,都會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學校?」「今天我們一起回家吧?」「要不要四個人一起玩?」可是在我的記憶中,她對於這樣的邀請,永遠都是以瞧不起人的冷笑來代替回答。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針。老實說,我對女孩子的心思的確不是很了解,再加上小霧又是一個那麼特別的孩子,可能沒辦法以對待其他女孩子的方法來對待她也說不定。但是,就算那種像是在看白痴的眼神和瞧不起人的冷笑是她表現愛情的方式好了,那非常抱歉,我想我當時的胸襟並沒有開闊到能夠接受這樣的愛情,即使到了現在也不能。不喜歡她那古怪到了極點的性格也是理由之一,但是除了厭惡的情緒之外,還有更令人難以忍受的害怕感。光是想到她那種眼神和微笑里可能包含了愛戀的感情,就足以讓我從腦瓜一路毛到腳底板。

只是假設……假設小霧真的喜歡過我好了,我也無法想像她的靈魂——這個時候應該可以稱之為死靈了吧?還是應該把已經成為山神的她稱之為神靈?——會附在千代身上,更何況如果理由還是因為喜歡我的話……

事已至此,我不得不去面對人生中第二次比死還要恐怖的經驗。老實說,比起大哥的神隱,我更不願意回想起這件事,那會讓我的心情無與倫比地沉重……

當然,大哥行蹤成謎這件事,至今回想起來仍令我難過、後悔得不得了。但是在那次我不再想提的體驗里,除了恐懼之外,還包含著我跟大哥的美好回憶。和大哥一起去爬九供山的事實,在我心裡雖然是件令人後悔莫及的愚蠢行為,但同時也是讓我覺得十分驕傲的大冒險。在我心裡,除了充滿了一想起大哥就心痛的回憶之外,另一方面卻也塞滿了令人雀躍歡欣的快樂回憶。

然而,另一個經驗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在那次經驗里,我感受到的只有不詳、恐懼、憎惡這種負面的情緒,還有由那些負面情緒所交織而成的一種濕黏黏、陰森森,足以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的感覺……

當時我十一歲,紗霧才剛滿九歲,在她過完生日之後,我突然就看不到她了,她沒有去上學,害我很擔心她是不是生病了,然後就聽到她卧病在床的流言。只是那個流言非常的曖昧模糊,直到現在也還是充滿了謎團。大人或許知道些什麼,可是不管我再怎麼問,就是沒有人要告訴我。既然如此,去探病總行了吧!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卻被老媽給強行阻止了。以前每次都是老媽夾在非常討厭我去谺呀治家的奶奶和根本不以為意的老爸之間,在奶奶視線及不到的範圍內讓我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只有那個時候,她難得強硬地命令我暫時不準去上屋。老媽因為我要去谺呀治家而表達自我意見的,從小到大,就只有那一次。

我試著詢問當時常常在我們家出入的佃農——一位上了年紀,看起來像是工匠,我都叫他芫叔的男人——發生了什麼事。當然是避開我們家傭人的耳目偷偷問的,因為要是被誰看到的話,肯定會去向奶奶打小報告的。

「少爺,谺呀治家的上屋自古以來就有一種叫作九供儀式的奇異風俗呢!」

事實上,直到現在我都還不知道芫叔從事的是什麼工作。只是,他非常了解村子裡的事情倒是可以肯定的。而且在三兄弟裡面,他最疼愛的就是我了。

芫叔告訴我關於谺呀治家的九供儀式,我這才知道紗霧和小霧都接受了那個儀式,只是,對於當時的我來說,在理解儀式的內容或意義之前,光是那句「有時候山神會從雙胞胎里選一個帶走」就已經夠驚人了。

「原來紗霧沒有來上課是因為被山神選上,被帶到神山裡去啦!」

為了安撫雀躍不已的我,芫叔肯定也覺得很頭痛吧!因此他拚命地向我解釋九供儀式指的是把人關在設置於巫神堂的產屋中長達九天的儀式。不知道是相信了他的說詞,還是老媽和平常不一樣的強勢作風產生了作用,總之雖然不太甘願,我也乖乖地沒有去上屋。

然而,在聽說舉行了九供儀式那一天後的第十一天早上,村子裡開始流傳著「小霧變成案山子大人了」的說法。對於神櫛家的人來說,案山子大人指的是哥哥山上的山神降臨人間時的模樣,大部分的村民們也都是這樣想的,可是在另一方面,村子裡的人也知道,谺呀治家上屋的巫神堂里也供奉著同樣的案山子大人。就像哥哥山之於神櫛家,谺呀治家也有一座九供山,有人說在那座禁忌的山上住著一種稱之為的怪物,也有人說這個地方最令人害怕的魔物與最令人討厭的厭魅,其實就是的真面目,還有人說,厭魅會以案山子大人的樣子出現……

當芫叔告訴我「有時候山神會從雙胞胎里選一個帶走」的時候,我記得當時浮現在我腦海的就像是哥哥山,但是如果從九供儀式是谺呀治家的儀式,再加上「九供」這個名稱來想的話,就知道那是一個天大的誤會。可能芫叔也因為對方是小孩子,而且還是大神屋的小孩子,所以才把最重要的地方含糊帶過吧!後來當我聽到案山子大人的時候,就知道是自己誤會了,肯定是因為比起平常就近在眼前,被視為哥哥山山神的案山子大人,六歲時在九供山看到的那個案山子大人更令我印象深刻的緣故。

心裡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因為我實在不確定,變成案山子大人的到底是不是小霧。雖然我問過芫叔無數次,但是他的答案永遠都是用一個:「沒錯沒錯,聽說是姐姐。」可能他知道的也只有這些了吧!然而,就算有姐妹之分,但名字聽起來都差不多,所以就算告訴我是姐姐小霧,我還是覺得非常不安,光靠村子裡的謠言實在無法放心,非得聽上屋的人直接告訴我,我才相信。

於是兩天後,我偷偷地溜進了上屋。之所以會選在那個時間,是因為那天是哥哥山舉行迎神儀式的日子,無論是白之家還是黑之家的人,幾乎全村的人都會聚集在東邊的邑壽川沿岸。換句話說,不用擔心會有人發現我跑去西邊的上屋。和大哥去九供山的那次,儘管大哥自信滿滿地說絕對不會被村民發現,後來還是出現了目擊者,但如果是舉行迎神儀式的這天,肯定不用擔心會再發生同樣的事。

問題是上屋的人。換作是以前的話,即使是谺呀治家的人,通常也都會參加每年的迎神儀式跟送神儀式,但是今年不一樣。就連看在小孩子眼裡,也可以理解對於谺呀治家來說,九供儀式是個非常特別的儀式。再加上雙胞胎的其中一個還成了案山子大人,這事肯定就更特別了,從這個角度來看,大家都留在家裡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是這樣的話,照平常那樣大搖大擺的從正門進去可能會很危險也說不定。反正在這之前我已經有好幾次沒有經過任何人的通報,就從正門溜進紗霧位於南側別棟的房間里晚玩的記錄,而且幾乎從來沒有遇到過傭人,也沒有在別棟里被任何谺呀治家的人撞見過。而且就算真的遇到誰,也不曾被說過什麼,不過這回恐怕行不通,要是被發現的話,恐怕會被趕回去,這麼一來,我們家的奶奶和爸媽遲早也會知道我跑去上屋的事。

那麼只剩下一個方法,就是從三頭松的地方繞過那條像是獸徑的小路,先到緋還川的河灘,再從那裡沿著大石階或小石階進入上屋位於北側的院落,穿過後院就能抵達南側別棟了。

當時我已經知道大石階和小石階的存在以及它們是做什麼用的了,只不過,別說是走在上頭了,就連路過附近的機會都沒有。我去找紗霧的時候通常都是在谺呀治家的別棟或後院里玩,絕不會靠近巫神堂,頂多只是遠遠地看一眼。我想紗霧或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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