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錄自採訪筆記(四)

當刀城言耶走出建於神神櫛村西側的谺呀治家上屋,考慮到從這裡走到靠東側的中道還得繞一大段路之後,當下便決定穿過村子,前往南方的妙遠寺。結果證明這個判斷是錯的。為什麼?因為他馬上就迷路了。

就跟當麻谷所說的一樣,村子裡的地形起伏得非常劇烈,因此縱橫交錯的道路就像迷宮一樣。雖然他打從一開始就已經發現這一點,但是卻單純地以為只要往南走就行了。然而,沒走幾步他的方向感就亂掉了。因為這裡到處都是道路兩側的土牆高於道路本身的地形,害他根本就分不清東南西北。好不容易走到可以眺望到大神屋或是上屋的高處,把那裡當作指南針的坐標,眼前卻沒有通往南方的道路。在重複著以上這些行為的過程中,他終於完完全全地迷路了。

再加上可能是黃昏的腳步接近了,就算想要問路,路上也看不到幾個人;就算他真的找到人問,對方也是一溜煙地就不見了,這才叫作神隱吧!不過他很快就發現,那是因為村民們都在躲著他的緣故。

(為什麼?大家總不會以為我是厭魅吧!)

在這種鄉下地方,出現外地人的消息總是一下子就傳開了,如今就連村子裡的孩子們也應該知道他是大神屋的客人,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避著他呢?言耶百思不得其解。想了一會兒,終於被他想到原因了——

(原來如此……我禮拜天傍晚才剛來到這個村子,第二天一早上小佐野膳德上吊的屍體就被發現,然後今天早上,谺呀治勝虎溺死的屍體也被發現了。也就是話所,看起來就像是在我造訪此地的同時,這些慘事也揭開了序幕。因此,看在村民們的眼中,刀城言耶這號人物不單單只是一個外地人,還是把災厄帶進村子裡來,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怪人,所以大家才會看見我就像看到鬼一樣。)

做出以上分析固然令言耶有些洋洋得意,但一想到這麼一來就沒辦法問路了,馬上又感到十分焦急。又不是一個人處於荒郊野外,如此驚慌就連自己也覺得有點可笑,但此時此刻實在是笑不出來。無計可施之下,只好去拜訪眼前看到的民宅。

那戶人家雖然是質樸的木造建築,但是玄關周圍和小小的庭院倒也顯得十分雅緻,屋子裡還傳出小孩子的笑聲,到處都洋溢著一股幸福美滿的氣氛。言耶之所以選上這戶人家,或許也是因為在下意識里感覺到這股溫馨的緣故。

「不好意思,請問有人在嗎?」

然而,就在他站在玄關前出聲詢問的瞬間,屋子裡的氣息戛然而止,說得誇張一點,直到剛才都還飄散出一家團圓的和樂氣氛,突然就消失得乾乾淨淨。

「呃……我不小心迷路了……不好意思,可以告訴我妙遠寺該怎麼走嗎?」

言耶心想,說得具體一點比較不會遭人懷疑,所以便把寺廟的名稱也據實以告,但是屋子裡依舊沒有半點動靜,感覺上就像是他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似的。

「呃……我是暫時寄住在神櫛家……也就是大神家的人。昨天是漣三郎帶的路,今天我想自己一個人過去,結果就迷路了,說起來還真是慚愧啊……」

言耶提出更具體的說明,可是屋子裡還是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好像全家人都屏息凝神,一動也不敢動地緊緊靠在一起,等待接近玄關的不速之客死心離去似的……

「不好意思……打攪了。」

知道再說什麼也只是白費唇舌,言耶為驚動這一家人的行為帶點歉意地鞠了個躬,又重新踏上就連自己也沒什麼把握的道路。

(嗯……這種心情就像是理查·麥特森的《I Am Legend.》嘛!)

那部小說正如後來翻譯成日文時所取的《地球上最後一個男人》的標題一樣,描述地球上只剩下主角一個人。一到晚上,以前是人類,後來變成吸血鬼的人們便會襲擊男主角。當世界變成這幅模樣之後,從佔有絕對多數的吸血鬼的角度來看,唯一的人類——也就是男主角——的存在反而才是異端。這種諷刺的對比情節雖然是小說的主要精神,但是對於言耶來說,他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就像是那部小說的男主角一樣。當然,村民們並不是怪物,也沒有利用操縱魔物的本事來對付他。只是一個人走在這塊素有之稱的土地上,就會覺得自己此時此刻的心境就跟小說里的男主角一樣。

一面沉浸於這樣的思緒之中,一面有目的、沒方向地看到路就往前走,突然在前方的斜坡上看到一堆墓碑。

(啊!這一定是妙遠寺的墓園。)

但是再高興也只有一瞬間,言耶心裡馬上又充滿了彷徨,因為再這樣下去別說是靠近妙遠寺,反而是愈離愈遠了。心裡一旦有了這種想法,更是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但是愈著急、愈掙扎,反而愈走不出這個迷宮。陽光正迅速地從原本就已經烏雲蔽日的天空中淡去,馬上就是黃昏了,村民們最討厭的時刻正一步步地籠罩著全村。

就在這個時候,言耶覺得背後似乎有什麼東西……

一開始還以為剛好有村子裡的人路過,為了問路,連忙回頭一看,可是,那裡什麼人也沒有。

(好奇怪啊!可能是錯覺吧……)

言耶一面安慰自己,一面又因為不趕快抵達妙遠寺不行,於是轉進一條新的道路,就在那個時候,他再次覺得背後有什麼東西,猛回頭一看,依舊是什麼也沒有……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走到南端了,附近的人煙十分稀少,如果要說有什麼人工的東西,舉目所見大概只剩下錯落四處的小廟和案山子大人而已,完全看不到人影。這也難怪,早上才發現勝虎溺死的屍體,自然沒有村民敢在同一天的黃昏時分還在往外走。

言耶先走到看不見案山子大人的地方,因為他可不想明天早上換成自己頭戴斗笠、身穿蓑衣、倒在路邊的屍體被村民們發現。

只不過,能夠眼不見為凈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一瞬間,一旦轉入新的路,肯定又會看到別的案山子大人。一想到案山子大人的用途,就會了解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不管轉進哪個方向、不管走多遠,都不可能達成他想遠離案山子大人的希望。像這樣不管走到哪裡都會看到案山子大人,反而會讓人陷入一種案山子大人彷彿是趕在自己前頭的錯覺。雖然他知道陷入這樣的錯覺等於是自討苦吃,但是卻管不住自己的思緒,再加上後面還有一股不知道什麼東西追著自己而來的感覺……

(前有案山子大人、後有厭魅嗎……)

雖然心裡浮現的是戲謔的字句,但是臉上卻擠不出笑容來。一想到厭魅其實長得很像案山子大人,就無法保持冷靜了。雖然頭腦很清楚自己是因為處於特殊的環境,再加上迷路的緣故,才會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一個勁兒地只想趕快逃到別的地方去,一個勁兒只想馬上離開這個鬼地方。但是就算真的逃走,又能逃到哪裡去呢?前方等著自己的,依舊同樣是迷宮般的道路……

(冷靜下來……一切都只是錯覺而已,都已經這把年紀了,還嚇成這樣,到底丟不丟人啊!)

他就這麼訓誡了自己一番,正當言耶把視線往前後移去,心想接下來該走哪條路才能到達目的地的時候,突然有一股很不尋常的感覺。他知道自己的腦子正在告訴他那股不尋常的感覺的來由。先往前方看了一眼,然後又回頭看著後面——

當那宛如人臉一般的東西映入眼帘的同時,一股惡寒也從腳底迅速爬到頭頂。

(剛剛那是什麼……)

在那股惡寒尚未退去之前,言耶已經朝相反的方向拔足狂奔了。滿腦子只有想逃離那個東西的念頭,一看到轉角就轉彎,看到轉角再轉彎,不停地重複著以上的動作,只為了甩掉對方。問題是,這種方法對這個東西究竟有沒有效,就不在言耶的思考範圍內了。

剛才言耶看到的景象是——某個東西正從設置在路旁的小廟陰影處,陰森森地窺探著他;那個東西從貼近地面的地方,正按兵不動地凝視著他。只是下意識地覺得那是一張臉,但到底是不是,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因為與其說是自己看到對方,還不如說是對方主動進入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因此並沒有時間細看,只是剛好不經意地瞥到,所以才能立刻轉身就跑,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在清楚地看見從九供山的佛堂底下的洞穴里爬出來的東西之前就先移開視線的漣三郎……不幸把從地藏路口的小廟陰影處里的某個東西看個正著的千代……從他們之後所受到的影響來看,言耶相信自己採取的行動是正確的。也許等他冷靜下來之後,會後悔自己為什麼不看清楚一點,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根本沒空想這麼多,滿腦子只有能跑多遠是多遠,總之要快點逃離那座小廟的念頭,只能慌不擇路地沿著出現在面前的路往前跑……

以結論來說,那的確是個正確的選擇,因為不知道跑了多遠之後,言耶發現眼前的道路右前方,有一座看起來像是石階一般的東西。

(石階……是妙遠寺的嗎……?)

乍看之下無法確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