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錄自紗霧的日記(四)

禮拜二一早,偶然經過三之橋的村民發現勝虎舅公漂浮在邑壽川上的屍體。當然,他們起初並不知道那個就是舅公的屍體。為什麼呢?因為漂浮在河面上的那個人後腦戴著斗笠,背上披著蓑衣。沒錯,舅公死的時候是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樣子的……

根據當麻谷醫生的勘驗,死因似乎是溺死。而供奉在邑壽川上游渡船頭的案山子大人不見了,原本綁在那裡用來進行迎神儀式和送神儀式的小船則是在下游被發現的。從以上的種種跡象,目前正朝著舅公是在上游的渡船頭穿戴上斗笠和蓑衣——或者是被人穿上了,然後乘著小船來到三之橋,再從那裡跳進邑壽川的下游;也或者是先被放上小船,然後被拋進河裡的可能性著手開展調查。舅公額頭上雖然有類似遭到毆打的痕迹,但那究竟是被別人打的?還是自己撞到河底的石頭所形成的傷口?雖說目前還無法判斷。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舅公口中居然插了一雙筷子,筷子的尖端直入喉嚨深處,嘴巴也因此閉不起來,簡直就像是伸長著脖子想要將那雙筷子一口吞下的樣子……

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樣子,嘴裡含著梳子,弔死在巫神堂里的膳德僧……

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樣子,嘴裡含著筷子,溺死在邑壽川里的舅公……

村子裡立刻掀起了大騷動。從一大早開始,來拜訪我們家的祖母大人和我去找神神櫛神社的建男叔叔的村民從未間斷過,其目的不外乎是要請兩方的當家進行祈禱或祓除的儀式。在這些村民當中,似乎有不少人是同時向兩家請託的,可見大家真的都嚇壞了。谺呀治家與神櫛家、九供山與哥哥山、巫神堂與神神櫛神社、叉霧巫女與建男宮司、黑與白……從以上的對立關係來看,向雙方請求同一件事可以說是極端異常的情況。

建男叔叔是怎麼處理的我不知道,但是祖母大人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沒辦法祈禱,母親大人也只好照實地跟村子裡的人說,可是大家似乎都不太能接受的樣子,使用的辭彙或許略有不同,可是大家的意思都是一樣的——就是這次這件事無論如何都需要藉助叉霧巫女的力量。後來甚至有人要求母親大人和我代替祖母大人執行儀式。遇到這種時候,父親大人一點忙都幫不上。我擔心再這樣下去就連母親大人的身體也會受到影響。就在這個時候,警方那邊來了很多人,馬上把村子裡的人全部都趕了回去。然而,一口氣才松下來沒多久,警察隨即又展開偵訊。我明明昨天才接受過針對膳德僧的弔死一案所展開的調查啊……

而且這次偵訊的對象不是只有家人,就連在底下工作的人也一個接著一個地被叫去問各式各樣的問題。尤其是針對膳德僧和舅公之間的關係,查問和這兩個人比較親近的人有誰?昨天的傍晚前後有看到舅公嗎?若有看到是幾點的時候?這三項進行反反覆復的追問。而我除了這些問題以外,還得把差點被山伏侵犯的狀況重新再講一遍。雖然我已經盡全力把我記得的部分做正確的說明了,但是對我而言,一再地重複這個話題實在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

結果似乎還是沒有查出膳德僧和舅公——這兩個人之間有什麼特別的關係,也沒有查到任何共通點等關鍵性的問題。至於提到和這兩個人比較親近的人,舅公跟中屋的國治舅舅和我們家的娟子阿姨關係還不錯;而那個男人除了早霧阿姨之外,似乎就沒有什麼比較親近的人了,所以怎麼也找不到兩人之間的共通點。

而最後看到舅公的人好像是辰嫂。辰嫂說她在玄關有看到舅公正要出門的身影,可當時天色明明已經開始暗下來了,所以辰嫂覺得很奇怪,不過並沒有叫住他。雖然不確定當時的正確時間,但是從辰嫂在這前後的工作來看,恐怕是在六點半前吧!除了辰嫂以外的人都是在天黑之前看到舅公出現在家裡的某個地方,所以警方大概會把調查重點擺在後來有沒有村民在外面——也就是從上屋前往邑壽川上游的渡船頭途中——目擊到他吧!之所以會把舅公的目的地假設為渡船頭,當然是因為他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樣子,而渡船頭的案山子大人剛好不見了。話雖如此,可是昨天似乎沒有人在傍晚之後還在外面遊盪,所以據說並沒有找到看見舅公的人。

緊接著在那個男人之後,就連勝虎舅公也死在那麼詭異的狀況下,害我從那天早上起就陷入空前混亂,不對,是只差一點點就要錯亂了也說不定。因為那兩個人的死都具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共通點,而我又是第一個死者小佐野膳德在臨死之前扯上關係的人。當然,我和舅公的死一點關係也沒有,但是卻一直有種討厭的感覺縈繞在我心底,那就是透過那個男人,我和舅公的死似乎也產生了某種關聯。

因此,今天早上在警察又來找我做筆錄之前,我想先去巫神堂一趟,因為我覺得坐在山神面前祈禱,應該可以讓心情比較平靜。就在我從別棟正要走向主屋的時候,看到父親大人進入客房的背影。除了父親大人之外,我好像還看到國治舅舅和娟子阿姨,但不是很確定。家裡人進入客房並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問題在於他們的樣子。就我看來,那似乎是一種小心提防著四周,不想讓任何人發現的樣子。

一踏上主屋的走廊,我馬上躡手躡腳地穿過頭兩間客房,再小心翼翼地經過父親大人他們所在的第三間客房,最後進入其右側原本是祖母大人的房間內。這個房間就在前往巫神堂一定會經過的走廊旁邊,是祖母大人和小霧姐姐在隱居小屋生活之前所使用的房間,平常根本沒有人會進來。

我一向是先思考再行動的人,可是這個時候我其實連自己打算做什麼都搞不太清楚,一直走到那個房間,把耳朵貼在與隔壁相鄰的牆壁上時,才赫然發現自己竟然想要偷聽。我不是在為自己找借口,但是當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之後,其實是馬上就想離開的,但是,當我聽到隔壁傳來竊竊私語的說話聲時,我突然一動也不能動……

「……河的……那邊,七點……去了,但是……誰也……」

只可惜選上這個房間似乎是個錯誤的選擇,因為聲音模模糊糊、斷斷續續的,根本聽不清楚。可能因為隔壁是客房,所以兩個房間之間是用實心的牆壁隔開,而不是紙門,所以聲音才會那麼模糊吧!但是事到如今,我也沒有勇氣再移動到左手邊的客房,只好儘可能地把身體貼近牆壁,豎起耳朵傾聽。

結果印象中只剩下當時聽到的一些斷斷續續的字句,根本無從理解那三個人——我連到底是哪三個人都沒把握——在討論什麼。不過光從他們急著找才剛被警察盤問一堆,好不容易才結束偵訊的父親大人談事情來看,不免讓人聯想到,這三個人當中,或許有人知道舅公昨天晚上為什麼要外出也說不定。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麼另外那兩個人就極有可能是國治舅舅和娟子阿姨了。雖然我想不通為什麼會再扯上一個父親大人,不過父親大人很有可能只是不小心被卷進去的吧!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能做什麼,只能回到自己的房間里,無所事事地呆著。一直到接近傍晚的時候,漣哥哥和刀城先生一起來找我為止……

「發生了不得了的事呢!紗霧,你還好嗎?」

漣哥哥一開始先對我表示關心,刀城先生也對我投以憐恤的目光,然後說了一些有點照本宣科的弔唁話語,他們兩個似乎是穿過院子到別棟來的,家裡人好像都不知道他們來了。

回想起來,包含千代在內,以前我們三個人互相到對方房間的時候,常常都是瞞著對方的家人,直接走進對方的房間。不過就算漣哥哥或千代被我家人看見,我家人也不會說什麼,只有我不一樣,要是在大神屋裡被荼夜奶奶撞見了,或者是在新神屋裡被千壽子伯母撞見了,肯定會吃上一頓排頭,像是「你就是這樣偷偷摸摸地附上別人的身嗎?」過分的時候根本什麼都不說,就直接揪著我的耳朵,把我趕到外頭去。

怎麼會突然想起這些塵封的往事呢?換作是以前的話,一想到這些事我就會感到如坐針氈,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反而覺得那是三個人無可取代的珍貴回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們三個之間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了,還是因為和這幾天發生在自己身邊的連串怪事相比,就連那樣的回憶也似乎變得有點溫暖……

「怎麼啦?你真的不要緊嗎?」

漣哥哥一臉擔心地望著我,看來我似乎又當著這兩位特地前來的訪客面前發起呆來了。

「這也難怪,畢竟……發生了接二連三的恐怖怪事嘛!」

就連刀城先生也這麼說,為了讓他們兩個安心,我只好硬擠出笑容。但是,當我想到刀城先生來到嘴邊又吞回去的話是什麼之後,臉上的笑容馬上消失。因為他想說的其實是以下這句話吧——

畢竟在她的周圍發生了接二連三的恐怖怪事……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的確,那個男人在弔死之前想要對我不軌是事實,但是最後和他在一起的人明明是早霧阿姨。就算勝虎舅公和我是一家人,但是除了我以外,還有那麼多人跟他也是一家人……雖然發生在緋還川的那件事確實也讓我懷疑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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