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錄自漣三郎的回憶錄(三)

透過村子裡孩子們的口耳相傳,一個住在谺呀治家上屋的冒牌山伏,名叫小佐野膳德的人,在春假最後一個禮拜一的早上弔死在巫神堂里的消息,在當天上午就傳遍了整個神神櫛村,恐怕下午就會傳到爬跛村,到了晚上肯定連朱雀地區都會知道了。

但是最重要的內容,從原因不明的猝死到被變態殘殺,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如果能夠追蹤謠言的途徑,或許還可以寫出一篇謠言是如何形成的論文,肯定會很有趣。只不過,所有的說法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不管死因為何,都是案山子大人降下的懲罰,或者是遇到了厭魅,總之後面一定會跟有這樣的解釋。對於從小就生長在蒼龍鄉到朱雀地區一帶的人來說,這種謠傳除了讓人覺得什麼都要牽扯上迷信,自己只能苦笑以對之外,或許同時也會從心裡升起一股「搞不好是真的」的恐懼顫慄。

山伏被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模樣上吊而死……

就連我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腦子裡也頓時浮現出「作祟」及「憑依」這類的字眼。

等到傍晚,好不容易才從回到大神屋的刀城言耶口中聽聞整起事件的來龍去脈。

昨晚,當麻谷在新神屋把他介紹給我認識的時候,我一開始還以為他只是個有點自我的都會人,為了尋找可以用在獵奇小說里的特殊題材而來到這個地方,所以對他有戒心。但是聊過之後,漸漸被他質樸寡言的個性所吸引,雖然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但是就連他穿的那條叫什麼牛仔褲之類的怪褲子,也讓人覺得很有意思。等我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跟他講了很多與附身魔物信仰有關的事情了。

問題是每次只要談話的內容涉及到怪談,他的眼睛就會一亮,態度也會出現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變得非常死皮賴臉。這麼戲劇化的轉變固然令我大吃一驚,但是倒也不會因此就覺得這個人很討厭,倒是當麻谷,都一把年紀了,卻在發現他這個怪癖之後,先故意用嚴肅的話題引他上鉤,讓他表現出一副認真討論的樣子,然後再不經意地透露一些鄉野怪談,反覆地欣賞他的反應為樂,真是令人傷腦筋的惡作劇。

我最感動的是當我們討論到附身魔物信仰的時候,他不只是對錶面上的現象感興趣,對於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村民們破除迷信的煩惱,也以非常認真的態度來跟我討論。害我一直覺得如果大哥還在的話,一定會以同樣的態度對待我。結果我和他幾乎聊到天亮,就連跟二哥……我也不記得我們曾經這樣深入地聊過。

刀城回來之後,馬上出現在大廳,當時我和奶奶、老爸都已經在大廳里久候多時了。奶奶似乎對於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並不怎麼關心,老爸也沒特別說什麼。畢竟整起事件似乎與紗霧有關,所以他或許也認為應該要讓我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不是那些不負責任的謠言。不同於奶奶,老爸從以前就不反對我跟紗霧做朋友,因為老媽不敢違逆奶奶,因此老爸的體諒就格外令人感激。

當我們從刀城口中聽完整起事件的來龍去脈之後,都受到相當大的衝擊。雖然從早到晚跑來告訴我們山伏被弔死一事的人多到幾乎要踩平我們家的門檻,使我們心裡對於案發現場那些奇怪的狀況都已經多多少少有個底了,但是因為每個人講的內容都有一些細節上的出入,所以我們也注意到其中摻雜了非常多的臆測,而且當我們發現那些臆測的內容全都無獨有偶地指向這個地方特有的迷信時,我們——尤其是我便決定只聽到一半就好。然而,聽完刀城的說明之後,我這才明白,原來村民們的說法絕不只是迷信而已。

在陰暗的巫神堂里,一個瘋子開心地搖晃著山伏頭戴斗笠、身穿蓑衣,從脖子被弔死的屍體……

光是在腦海中浮現出這樣的畫面,就有一股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寒意從頭頂一路涼到腳底,我想奶奶和老爸也一樣,只是正所謂薑是老的辣,在我們三人之中,最早振作起來的還是荼夜奶奶:

「被我猜中了吧!老身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早該把那個瘋女人關進地牢里,就算是親人也不能放她在家裡跑來跑去啊!真是的……大師,你一定嚇壞了吧?」

在他說完整起事件的來龍去脈之後,奶奶自顧自地做出了結論。

「還、還好,而且還不能確定是不是早霧小姐——也就是紗霧小姐的阿姨做的,得先經過各式各樣的調查才知道。還有,不好意思……我昨天晚上也說過,請不要再叫我大師了……」

對於奶奶的結論,刀城只是委婉地提出了反對意見,結果——

「哎呀哎呀!沒想到刀城大師考慮得這麼周全,而且大師考慮的一點都沒錯呢!老身居然講出這麼愚昧的話,對大師真是太失禮了。只是大師說的又是懷錶的時間又是巫神堂的密室什麼的,這些東西實在太難了,我們不像大師那樣能夠完全聽懂,但是既然大師說有可能是那個瘋女人做的,那就一定是她做的。」

奶奶大概只有第一句話在反省,後面講來講去還是始終堅持自己的意見,除此之外還「大師、大師」地喊個沒完。

「呃……該怎麼說呢?單就可能性來說的話,現階段的確不能完全排除早霧小姐就是兇手的可能性……」

言耶的回答還是儘可能地站在客觀的角度上,至於對大師這個稱呼,看樣子似乎是已經放棄再上訴了。

荼夜奶奶的態度可不是一開始就是這麼熟絡的。就像她在我要去探望千代之前說的,一開始的確是將言耶視為「來路不明,以寫作維生的下賤人種」。導致她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契機,是在得知刀城家過去曾經是德川的親藩,因此在明治二年(一八六九)由行政官布達公告,廢除原來的「公家(公卿)」與「大名(諸侯)」等稱呼,在華族階級正式誕生的時候位列公爵的事實之後。以上這些事實全都寫在刀城交給老爸的那封介紹信上,但是刀城本人卻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似的,十分驚訝。他還把那封信也拿給當麻谷看過,結果自己居然完全搞不清楚裡面寫什麼,要不是非常信任幫他寫介紹信的人,就是只要介紹信能發揮作用就好了,他根本懶得管裡面寫些什麼……

聽老爸說,華族分為原本就是貴族和對國家立有功勛的華族。原本就是貴族的華族指的是原有的皇室、公卿、諸侯、乃至與僧侶、神官以及忠臣等人的家族,而對國家有功勛的華族則是指政治家、官僚、學者、實業家、軍人等具有文經武略的家族。爵位在當時被分成公爵、侯爵、子爵、男爵等五個等級,因此從刀城家原是公爵之家來看,可以想見其家世在當時有多麼顯赫。

言耶的父親牙升從年輕的時候就很討厭這樣的特權階級,可是身為長子的自己一旦當上戶長就必須要繼承爵位,為了對抗這樣的現實,他幾乎可以說是離家出走,跑去當一位名叫大江田鐸真的私家偵探的弟子,據說還因此跟刀城家斷絕關係。沒想到他就是現在鼎鼎大名的名偵探冬城牙城,就連我也大吃一驚。不用刀城牙升的本名而另外取了一個冬城牙城的新名字,應該也是顧慮到自己斷絕關係的刀城家吧!沒想到他兒子——也就是言耶竟然不繼承父親的偵探事務所,一面到處流浪,一面從事寫作,還真是一對奇妙的父子。雖然前進的方向不盡相同,但他們還真是挺像的。

看在奶奶眼裡,管他是多有名的名偵探,說穿也還是一介探頭探腦的鼠輩,再加上又是流浪作家,對奶奶來說原本跟在谺呀治的上屋騙吃騙喝的可疑宗教分子沒什麼兩樣,但是光憑他出身於公爵家系的家世,似乎就可以把那些負面的因素全部抵消。所以在看到他既懂禮數又一絲不苟的態度之後,便對他產生了「真不愧是出身於公爵家的公子呢!真是有氣勢」的極高評價,而會將刀城稱呼為「大師」也就一點也都不稀奇了。只不過,奶奶還不知道刀城那個奇妙的怪癖,所以我還真想看看當她知道之後會有什麼反應,這點我跟當麻谷還真是半斤八兩。

「不管怎麼說,紗霧沒事就是萬幸了。」

自顧自地講完自己所要講的話之後,奶奶便拍拍屁股走人了。然後老爸也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說道,但刀城卻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看來谺呀治家的人全都知道、也似乎全都默認她阿姨跟膳德僧那種不尋常的關係……只是沒想到就連她也差一點遭到毒手……」

「仔細想想,紗霧的阿姨——也就是早霧小姐其實是個很可憐的人呢!」

「大家都採取視而不見的態度,到底是因為她比任何時候都開心,還是大家根本就不把她當回事呢……」

對於老爸有感而發的傷感之詞,刀城不假思索地回以一句冷酷的台詞,然而根本不用深思,就知道他的話可以說是一針見血。

「後來呢?早霧伯母被警察帶走了嗎?」

當我提出最關鍵的問題之後,刀城看著我,點了點頭。

「雖然我跟荼夜夫人說了那麼多,但是以現階段來說,她的嫌疑的確最大。」

聽他這麼說,這次換老爸點了點頭。

「正如爬跛村的警員所說,把梳子塞進嘴裡、再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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