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錄自採訪筆記(三)

從昨天禮拜天的晚上到禮拜一的早上這十幾個小時之內,就連刀城言耶自己也覺得過得十分充實,充實到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首先,自從他所乘坐的巴士進入蒼龍鄉一帶之後,就受到同車村民們不懷好意的無聲歡迎;巴士一駛進爬跛村,就又受到火力強大、令人不寒而慄的眼神攻擊,甚至還有人把巴士團團圍住;接著認識了當麻谷醫生,馬上從他口中聽到一堆怪事,從流傳在神神櫛村的厭魅傳說,到神櫛家與谺呀治家過去那一段婚事的騷動,再到神隱事件;好不容易抵達了神神櫛村,緊接著又應醫生之邀,陪他一起去神櫛的新神屋,在那裡聽到了千代的生靈體驗和漣三郎的恐怖回憶,也就是聯太郎的神隱之謎;然後就直接和當麻谷以及漣三郎一起前往大神屋拜見荼夜和須佐男,一聽到刀城家原來是華族的後代,荼夜的態度馬上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拉著他天南地北地聊了一堆;最後還被她拉到客房裡,說什麼今晚就在這裡住下的時候,剛好當麻谷和漣三郎也來自投羅網,結果一直到早上都在陪她聊天,不過醫生聽到一半就睡著了;然後就直接上谺呀治家的上屋來,所以他現在才會出現在巫神堂里,而且還沒有見到此行要找的叉霧夫人,就先和一具名叫膳德僧的冒牌山伏的上吊屍體上演大眼瞪小眼的戲碼。

只不過,雖然言耶此時此刻的視線是放在眼前那具詭異的屍體上,但是腦海里浮現的卻是紗霧的身影……

(紅顏薄命……就是指像這樣的女孩子嗎?)

當他第一眼見到紗霧的時候,腦海里浮現的就是這麼一句話。現在回想起來,自己身為一個小說家,卻只想得出這種陳腔濫調的形容詞,真的是有夠丟臉的。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世上居然真的有人可以完全符合這種形容詞,倒也令他大大地吃了一驚。

(怎麼可以隨便說人家薄命呢……)

紗霧似乎對於自己也受到懷疑的事實感到無法接受的樣子。雖然她馬上加以否認,可還是表現出一副不安的樣子,可能是因為記憶卻了一角的緣故吧!在回到巫神堂的時候,當麻谷曾經說過:

「原因或許不只是因為差點被那個冒牌山伏侵犯而已,也可能是因為九供儀式的後遺症也說不定呢!」

「您是說她以前喝的那種叫作宇迦之魂的怪飲料嗎?」

「以前老朽問過叉霧夫人那是什麼東西,她說那是用蛇顏草熬成的飲料……」

「蛇含草?是取自那個落語的典故嗎?」

「非也非也,你說的是『含著蛇的草』,老朽說的是『蛇的臉的草』。」

「啊!喔……是喔……」

「不光是蛇顏草,好像還加入了各式各樣的草根樹皮。像這種煮來喝的東西——不只有葯,就連酒也是——叉霧夫人可以說是很有名的調製高手。」

「那麼正確的成分除了她以外就沒有人知道啰……」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宇迦之魂絕對不是什麼安全的東西,因為它不但害得那孩子的阿姨變成那樣,還害死她姐姐,就連她本身也留下了後遺症。」

「儀式之後有幫紗霧檢查過嗎?」

「那孩子的母親是有趁叉霧夫人不在的時候叫老朽去看,可是說句老實話,老朽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如果光從癥狀上來看,很像是中風的後遺症就是了。」

「中風?九歲的孩子嗎……」

「沒錯,不管是半身麻痹的狀態,還是沒辦法走路的癥狀,抑或是治好之後走路的能力還是比不上正常人的事實等等,都和中風有許多雷同之處。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時而發愣,記憶也有點亂七八糟的,但老朽想那都是九供儀式的後遺症吧!雖然她走路的方式已經進步很多了,但是還是有點顫巍巍的,除此之外常常要等到身邊的人叫她,她才會發現有人在她的身邊……」

當麻谷還想要繼續往下說的時候,爬跛村的派出所警員楯脅巡查來了。神神櫛村的警員因為療養的關係,請了一個多月的病假,所以在同伴回來複職之前,就由他暫時擔任兩個村子的警察。換句話說,他是代替現在正在療養的同事,在縣警局的搜查小組還沒有趕到現場之前,先負責保持現場的完整和了解事件的狀況。他似乎也認識當麻谷——正確的說法是他在當麻谷面前完全抬不起頭來,所以默許醫生走進叩拜所,但是看言耶既是老百姓,又是外地人,對待言耶的態度可以說是非常的目中無人。只不過,這種態度也在吃了當麻谷的一頓排頭之後,轉而變得非常尊重。

「有可能是自殺嗎……?」

聽當麻谷把整個狀況說明過一遍之後,楯脅問正在檢查躺在地板上的屍體的醫生。順帶一提,當言耶和當麻谷發現吊在那裡的膳德僧時,是他們兩個一起把屍體抱下來放到地板上的。雖然當時人就已經氣絕身亡了,但還有為他做過搶救的處置。

「你這白痴!你覺得他有可能是因為對未成年少女強暴未遂,突然覺得了無生趣,然後就把自己打扮成這樣上吊自殺嗎?如果這是自殺的話,至少也該留下踏腳台吧!」

當麻谷對村民的態度還是老樣子,嘴巴壞得不得了。但是他說的話卻很有道理。

「可是,照您這麼說的話,不就是那個叫作早霧的女人乾的嗎?但是那個女人有可能一個人把這個男人吊起來嗎?」

即使被罵得狗血淋頭,楯脅還是盡忠盡職地提出下一個問題。

「哼……他的後腦勺腫了一個包,所以很有可能是頭部受到重擊,陷入昏迷,再被拖到滑輪下面去的,接下來只要利用滑輪把他吊起來就行了,這麼一來就算是女人也辦得到吧……」

當麻谷一面檢查綁在叩拜所右邊柱子上的繩結一面說道。

「繩子就綁在這根釘在柱子上的九十度掛鉤上,這應該是用來插蠟燭的吧!你看,這裡不是纏了好幾圈嗎?只要像這樣,分幾次把人吊起來的話,就算是老人也可能辦得到喔!」

「既然是這樣的話,那麼腦筋雖然有點不清楚,但是身體很健康的嫌犯要把被害人弄成這種狀態,也就什麼問題都沒有啰!」

目前嫌疑最大的早霧在醫生的診治之後,暫時先關進地牢里。而她也乖乖地任憑擺布,十分聽話。

「但是,為什麼要做這麼麻煩的事呢?如果想要殺死被害人的話,當時地上就放著鐮刀。而且根據紗霧的說法,那把鐮刀還割傷了被害人的脖子,祭壇上也還有鋤頭或鐵鍬等可以當作兇器的工具,兇手不可能沒有看到才對……」

言耶提出最令他介意的地方,然而楯脅卻是一臉「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表情說道:

「這就是兇手異於常人的證據啊!當二位發現被害人的時候,嫌犯不是正在搖晃被吊著的屍體嗎?」

「那麼這也是嫌犯異於常人的證據嗎?」

當麻谷指的是被塞入膳德僧口中的梳子。那是把用木頭做成的半圓形梳子,看起來像是插在丸髻上的梳子。言耶和醫生把他放下來的時候,就看到從他口中露出一節梳子。想當然耳,他們打從一開始就不認為那是被害人自己含到嘴巴里的。

「正是,正是。如果不是異於常人的話,怎麼可能做出把梳子塞進被害人的嘴巴里、幫他戴上斗笠、穿上蓑衣、然後再把他吊起來的行為呢?」

楯脅自信滿滿地說道,一副他已經猜透兇手心思的樣子。

「哼……那麼這套理論若是套在那個少女身上就說不通了呢!」

言耶雖然也想統一當麻谷的低語,但紗霧絕對有足夠的動機和下手的機會,梳子的用意雖然不清楚,但把膳德僧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樣子再把他吊起來,也可以理解為是為了報復他想要強姦自己,所做的一種故意使死者難堪的行為。想到這一點,言耶便把從剛才就一直記掛到現在的問題拿出來問醫生:

「醫生,被害人頭上的那個包,有可能是紗霧小姐在反抗的時候,也就是鐮刀還沒掉下來割傷他的脖子之前,就先撞到祭壇的什麼地方而留下來的痕迹嗎?」

「你問我有沒有可能嘛,現階段的確是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雖然沒有流血,但是似乎有內出血,所以可能是用供奉在祭壇上的研磨棒毆打留下的痕迹,也可能是撞到祭壇某個圓角所造成的痕迹,以現階段來說,可能性太多了。」

「咦?等一下,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個叫作紗霧的少女也有可能是兇手啰……」

楯脅一副慌張的樣子,輪流看著當麻谷和言耶的臉。

「老朽的意思是說,以目前的情況來看,無法做出那樣的結論。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別人說話啊?」

當麻谷教訓了巡查一頓之後,接著又用帶點怪罪的眼神望著說出那些話,害紗霧嫌疑變大的言耶。

被他看得如坐針氈的言耶連忙避開當麻谷的視線,又不想把目光投向屍體,只好往祭壇周圍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就在這個時候——

「啊!這不是懷錶嗎?」

僥倖地讓他發現靠近祭壇的陰影處躺著一個扁平的物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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