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錄自紗霧的日記(三)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坐在自己的房間里,獃獃地盯著紙門上的桔梗圖看了好一會兒。我不知道自己已經像這樣呆了多久,就連自己為什麼會呆坐在房間里,也一下子想不起來,但是……

(差點被那個山伏強暴了……)

當我終於搞清楚這一點的時候,身體開始瘋狂地顫抖,在覺得內心深處好像有什麼東西不斷湧現的同時,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如今回想起來,其實不無徵兆。他來找祖母大人,第一次出現在谺呀治家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個有趣,而且性格直爽的長輩,起初對他的印象其實是好的,因為他不會把我當小孩子看待,而是把我當成一個巫女,表現出尊敬的態度。話雖如此,他也不是用一板一眼的態度來面對我,反而常常逗我笑、逗我開心。他不只很健談,同時也是個好聽眾,所以表面上似乎很快就跟家裡的人打成一片,只有勝虎舅公跟他似乎是天生就犯沖,兩個人一下子就變得水火不容。祖母大人也很明顯地跟他保持著距離,既然都允許他留下來了,應該不討厭這個人才對,我想是因為不相信他吧!總之,一開始我對這個人並沒有戒心,頂多只是把他當成以前便絡繹不絕地出現在我們家的可疑宗教分子之一。

但是自從我發現他會躲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偷看我之後,我對他的印象就改觀了。當然,那也可能只是因為我自己東張西望的時候,他剛好把視線瞥向我這邊而已。但是如果這種情況一再地發生,那就又另當別論了。再加上他看我的眼神,用偷看二字表現還比較貼切……不對,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偷窺,所謂想要把人從里看到外全部看光的視線,我想指的就是他那種眼神吧!

這麼說來,被他用那種眼神看過的還不只我而已,母親大人和娟子阿姨似乎也都被他那樣看過,就連家裡的女傭們也是,而且他看的方式還更加地明目張胆。除此之外,還有最近有一陣子都沒被關進地牢的早霧阿姨……

可是,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在家裡遇到那種事……而且還是在巫神堂的祭壇前……

(真令人難以置信……)

那個男人,早就知道祖母大人在睡覺嗎?早就知道我必須一個人進行晨間祈禱嗎?早就知道除非發生什麼天大的事,否則家裡沒有任何人會進入巫神堂嗎?他把一切都算計好了,所以才對我……

(啊!對了,他有提到在河邊的事……)

那個人看到我在緋還川放流依代的事了嗎?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他肯定是在我們為千代進行祛除魔物的儀式時,就已經在巫神堂和隱居小屋附近徘徊,藉以窺探巫神堂里的樣子。等到千壽子伯母和千代回去之後,看我從大石階前往河灘,自己也從小石階過去。

(可是,他到底看到了什麼……)

一想到這個問題,心裡便打了一個寒顫。一方面是想起當時的情況,一方面是想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被那個男人看到了。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雖然覺得當時的自己害怕得就快要死了,但是另一方面卻也有著壓抑不住的好奇心,在二方的拉扯之下,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紗霧……你不要緊吧?」

此時突然傳來從走廊上迅速靠近的腳步聲,以及母親大人提高八度的嗓音。

「什麼……?」

我都還沒來得及回答,靠近走廊那一側的紙門已經被打開了,呆立在門口的,是臉色比平常卧病在床時的蒼白臉色還要鐵青的母親大人。

「怎麼啦?紗霧小姐出了什麼事嗎?」

「呃……醫生……麻煩您等一下。」

母親大人說完,對著似乎人就在走廊上的醫生鞠了個躬之後,便急忙進到房間來,開始幫我整理我的白衣紅褲,直到此時我才終於發現,自己的衣服凌亂不堪,即便是在母親大人面前,還是讓我覺得很丟臉。

「真的非常抱歉,居然讓二位在這種地方久等……」

幫我整個人打點好之後,母親大人又回到走廊上,把當麻谷醫生和另一個我沒看過的男人請進屋裡來。

一開始我還以為那個人的年紀只有二十齣頭,但是從他落落大方的談吐和舉止來看,說不定快三十歲了。他身上有一股都市人特有的清爽氣息,那種知性的感覺讓他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善良正直的好青年。但是,和那種清爽的氣息有點矛盾的是,他穿著一條很像是什麼工作服似的奇怪褲子,雖然並不臟,但是也稱不上好看。明明他全身上下沒有戴任何首飾,看起來也不像是會在意穿著的人,但是只有那條奇妙的褲子看起來特別帥氣。總之是個說不出哪裡怪的人,所以我的結論就是——這是個教人摸不著頭緒的人。這到底是好印象還是壞印象,就連我自己也一下子判斷不出來。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哪裡撞到?或者是割到的地方?」

就在我沒禮貌地緊盯著第一次見面的青年瞧的時候,坐在旁邊的當麻谷醫生以一種非常沉穩的語氣問我。

「沒、沒有……我沒有……沒有受傷……」

「……那就好。啊!這位是大神屋的客人,刀城言耶大師,聽說是位非常偉大的小說家呢!」

「哪、哪裡……不要叫我大師,太、太抬舉我了。還有,我一點也不偉大,只是個靠爬格子維生的人而已。」

刀城先生用一臉真的很傷腦筋的表情看著我說道:

「要說大師……當然還是我身邊的這位當麻谷醫師才夠格擔當起這個稱謂,聽說他要來幫府上的叉霧夫人看診,所以我就厚著臉皮請他帶我過來了。」

「……老朽昨天剛好和這位先生搭同一班巴士,老朽本來是要去幫新神屋的千代看病的,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刀城先生就跟我同行了。」

「醫、醫生……話不是這麼說的吧!一開始就是您問我要不要一起走的……」

「算了算了,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那麼計較幹什麼?」

當麻谷醫生四兩撥千斤地躲掉了刀城先生的抗議。

「結果剛好遇到前去探望千代的漣三郎,我們兩個就帶這位先生去大神屋,結果連老朽也莫名其妙地在神櫛家住了一晚。」

看樣子,刀城先生對這套說詞似乎也有話要說,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然後今天早上,醫院那邊派人傳話給老朽,要老朽來為叉霧夫人診治,所以老朽就儘快朝這兒來了……」

「這樣啊,那祖母大人她……」

「哦~~不用擔心。不過考慮到她的歲數,最好還是不要進行太劇烈的祈禱會比較好。總而言之,現在暫時先讓她好好地靜養。話說回來,你怎麼樣了?」

「咦……我嗎……?」

雖然慢了好幾拍,但我總算髮現,不知道為什麼,大家似乎已經知道巫神堂發生的事了。

(但是,為什麼呢?)

如果說是當麻谷醫生來為祖母大人看診的時候看見的,那也只有可能是他要去隱居小屋的時候經過祓禊所,然後在那裡遇到了小佐野膳德……可就算是這樣,那個男人也不會把自己幹了什麼好事講出來。

(既然如此,那又是為什麼?)

在這之前還一直口若懸河的當麻谷醫生突然閉上嘴巴,不知所措似的皺緊了眉頭;母親大人雖然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的樣子,卻只是沉默地紅了眼眶;刀城先生一方面像是走錯地方似的在一旁噤若寒蟬,但是另一方面又表現出對某件事非常在意的樣子,最後還是他打破了這個沉重到教人喘不過氣來的僵局。

「呃……由我這個局外人來插嘴,實在是非常不好意思。今天早上,你也像平常一樣在進行晨間祈禱嗎?」

「是的……不過,祖母大人……不對,是巫女大人今天早上身體不太舒服,所以只有我一個人……」

「那是從幾點開始,又是在幾點結束的呢?」

「這個嘛……我是六點起床的,刷牙洗臉完之後就去巫神堂了,做完準備工作之後開始祈禱……所以大概是六點十五分左右吧!」

「然後呢?幾點結束的?」

我下意識地閉上嘴巴、低下頭去。原本就已經是很難啟齒的一件事了,如果還要告訴才剛見面的刀城先生……光是想到這點,就已經讓我覺得有夠丟臉,恨不得就此人間蒸發算了。

「是不是你在祈禱的時候,有一個叫作膳德僧的山伏闖了進來,對你做出干擾的行為呢?」

他一面觀察我的樣子,一面用安慰似的語氣問道。

「你、你怎麼……怎麼會知道的……」

在那之後,當麻谷醫生和母親大人也加入了遊說的陣容,要我把後來發生什麼事情一五一十地說明清楚,於是我便慢慢告訴他們當時發生的事。全部交代完畢之後,刀城先生又小心翼翼地問了我一個問題:

「一直到你離開巫神堂為止,還有任何人進去過嗎?」

「沒有。啊!不過……既然我沒有注意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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