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隱居小屋

在幫神櫛家新神屋的千代進行過驅魔儀式的第二天早上,叉霧巫女躺在床上起不來。事實上,四天前從傍晚到天黑的那段時間,巫女剛為谺呀治家下屋的某個佃農家媳婦舉行過祓除蛇神的儀式,對於巫女來說,那已經是隔了好久才又接的工作,而且和她至今祓除過上百回的附身魔物比起來,根本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業障,儘管如此,看起來卻似乎消耗掉巫女相當多的體力和精力。在她還來不及恢複元氣時,又馬上和附在千代身上的生靈展開對峙,結果就害得她下不了床了。

叉霧巫女就睡在緊鄰巫神堂的隱居小屋正中央的房間里。打開設置於叩拜所右邊的木板門,有一條筆直的走廊延伸到這裡。一走進去,左手邊五坪大的房間是供奉著山神的房間,接下來的四坪大的房間是巫女的房間,最裡面的兩坪多小房間則是黑子的房間。沿著走廊走到底,左手邊有一個土間,廚房、簡單的浴室和後門都在這裡。土間就夾在兩坪多的小房間的北側和四坪大房間的西側之間,而廁所則是在土間西側的角落裡。

從小霧還很小的時候開始,巫女就和小霧在這個隱居小屋裡一起生活。當時前面的五坪房間是巫女住的,正中央的四坪房間是給小霧住的,最裡面的兩坪小房間則是空房間。即使是小霧的母親嵯霧或父親勇,如果沒有巫女的允許,也不可以進入這間別棟。尤其是當巫女在十多年前撿到黑子,讓他住進那間兩坪多的小房間之後,就把所有跑腿打雜的工作都交給他,導致與世隔絕的情況愈發明顯,看在所有人眼裡,可以說是一種非常奇妙的三人共居生活。

九供儀式結束之後,五坪大的房間里也架設了新的祭壇,供奉著案山子大人,與巫神堂中的祭壇背對背,巫女則搬到四坪大的房間里。從此以後,所有在紗霧成長過程中得到的東西,都會另外準備一份一模一樣,甚至數量更多的供品奉獻給山神,因此這個五坪大的房間便形成一個神聖的空間。

「黑子,你在嗎?黑子……」

在以紙門隔開的五坪大和四坪大的空間里,響起了巫女氣若遊絲的聲音。平常總是關得緊緊的紙門之所以會被打開,也是巫女交代的,因為她就算卧病在床,也要膜拜祭壇。前面的五坪大房間是屬於山神的空間,擁有莊嚴的祭壇和無論橫看豎看都是為小霧量身打造的世界,可以說是富麗堂皇,相較之下,剩下的房間都顯得非常樸素,而她的聲音就回蕩在這兩個空間里,聽起來令人感到一陣涼意。

裡面的紙門悄悄地打開,黑子正襟危坐地出現在那裡。

「是黑子嗎……?你先去紗霧那裡,告訴她我的事情不用擔心,叫她一個人先開始晨間的祈禱工作。然後再叫紗霧跟家裡的人說,下午請當麻谷醫生過來一趟。聽好了,不是大垣那個蒙古帶大夫,而是爬跛村的當麻谷醫生……」

巫女再三叮嚀,黑子也順從地點了點頭。

「對了,還有一件事。那個叫作小佐野膳德的山伏……你一定要特別當心,那個人完全不值得信任。勝虎雖然是我弟弟,但是也靠不住,女婿勇就更不必指望了,女兒嵯霧還是老樣子,一副風吹就回倒的樣子……從上禮拜三到周末,她一直都躺在床上對吧?真是傷腦筋啊!啊!對了!關於我孫女紗霧的事……」

叉霧巫女向黑子招了招手,要他湊近到枕邊來,小小聲地開始做出一些暗示。在谺呀治家根本沒有人可以靠近的隱居小屋裡做出這樣的舉動,其實事件非常荒謬的事。但是叉霧巫女一方面擔心紗霧昨天的樣子,一方面也因為自己的精神實在消耗得相當嚴重,所以根本無暇顧及這舉動有多可笑。

黑子雖然完全不能說話,但是透過肢體語言,還是可以做出非常豐富的反應。至少當巫女或紗霧在跟他溝通的時候,並沒有任何溝通不良的問題產生。此外,黑子還會寫字,如果真有什麼不了解的地方,還是可以用筆談來補強。對於巫女來說,他的存在就像是式神之於陰陽師一樣吧!就連不可能直接傳入巫女耳里的閑話,他也總是有辦法從別的地方聽來,其中包括村子裡的事情,也包括這個家的事情。雖然黑子與紗霧的關係不若他與巫女緊密,但是黑子也被視為是紗霧的式神,因此巫女派給他的第一項任務才會是去紗霧那裡,為的就是要確定紗霧是否有如實地完成絕不能偷懶的晨間祈禱。

話說紗霧昨晚——正確的說法是太陽已經下山、夜幕也開始低垂之後才終於回到巫神堂。在那之前,叉霧巫女雖然十分擔心孫女怎麼那麼晚還不回來,但也決計不會去接她,因為將魔物所依附的依代放流緋還川的工作,必須有憑座一個人獨力完成才行。

當紗霧出現在等在巫神堂叩拜所的巫女面前時,看起來似乎非常的憔悴,一想到在緋還川的河灘可能發生的狀況,就覺得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只是紗霧什麼也沒說,即使巫女認為肯定發生了什麼事,終究還是沒有主動提及。兩個人按照儀式的流程,把經文念誦過一遍,便結束了祛除魔物的儀式。

今天早上,如果叉霧巫女能夠像平常一樣起床的話,在結束晨間的工作之後,肯定會問紗霧昨天去放流依代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吧!這麼一來的話,或許就可以阻止之後發生的那一連串令村民們陷入無盡恐怖深淵的怪事也說不定。然而,這個機會就這麼錯失掉了,對於××來說,或許是一件幸運的事吧……

就在黑子的身影消失了一會兒之後,紗霧打開走廊上的木門,走進巫神堂。首先站在祓禊所向祭壇行了一個禮,接著正要把手放在帘子上的時候,突然轉頭望向通往隱居小屋的木板門,可能是想去探望躺在裡面的祖母吧!可是一想到這麼做只會惹祖母生氣,反而會對她的身體造成更不好的影響,便直接把帘子掀開,走進叩拜所,開始進行晨間祈禱的準備工作。

對於叉霧巫女而言——或許應該說是對於歷代的巫女而言,沒有任何事比對山神的信仰更重要,其他的事情全部只能排第二。尤其是對案山子大人的供奉牽涉到谺呀治家的存續,因此必須培養出優秀的巫女和憑座,因此歷代的巫女們對培養繼承人都十分重視。除此之外,如何強化支撐整個谺呀治家的經濟基礎也被視為非常重要的一環,也因此,谺呀治家的上屋才能夠一直穩坐村子裡的龍頭老大寶座,就算兩家神櫛家合起來,在佃農的人數上還是敵不過三家谺呀治家,這一切都是經過精密計算的。這點在戰後的農地改革之後也一樣,只要地主和佃農的關係存在一天,村子裡的勢力劃分就會繼續依存著這種關係。即使叉霧巫女失去了一切,只怕她對山神的虔誠信仰也不會消失吧!即使谺呀治家走向窮途末路,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她肯定還是會在祭壇上——如果巫神堂沒有了就在九供山上——日日夜夜、風雨無阻地繼續參拜吧!

紗霧或許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會把執行任務擺在探望祖母的前面。

一切都準備就緒之後,紗霧開始吟唱起祭文。少了巫女在前面帶頭,一開始的調子有點猶疑不定,不過畢竟是她每天早上都要進行的工作,沒過多久,調子便漸漸地激昂了起來,不一會兒,紗霧的身體開始一吋一吋地往前後左右搖擺,一步一步地進入恍惚的狀態。只要這種半夢半醒的狀態再持續一會兒,紗霧便能順利進入完全忘我的境界。對於擔任憑座角色的人而言,這可以說是絕對不能或缺的特質。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影溜進了巫神堂。有人打開了等待室的門,躡手躡腳地闖入祓禊所來。看樣子此人是先從穿廊進入等待室,還在等待室里躲了好一陣子,其間一直在窺探巫神堂內的情況。可惜紗霧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鬼鬼祟祟的影子,對方似乎也知道這一點,所以直接大膽地走到她背後,隔著帘子偷看叩拜所裡頭的情形。

影子的主人正是人稱膳德僧、自稱山伏的小佐野膳德是也。他一動不動地觀察著紗霧的樣子,似乎是在確認紗霧是不是真的沒有注意到他。然後,在確定紗霧真的沒有發現到自己的存在之後,便換上色慾熏心的眼神,在紗霧的身體上來來回回地審視著。如果是在正常的狀態下,恐怕紗霧這時已經感覺到一陣惡寒,而轉頭過來看了。問題是,在她工作到一半的此時此刻,要發現是不可能的。

奇怪的是,膳德僧雖然用猥褻的眼神盡情地蹂躪著紗霧,可是卻沒有掀開帘子,闖進叩拜所來,反而是直接朝通往隱居小屋的門走去,想必是因為沒有看到叉霧巫女,所以到處去找了吧!從他昨天跟勝虎他們在內室所商討的詭計來看,他應該是為了監視巫女的動靜,所以才會潛進等待室的,只是沒想到今天的晨間祈禱卻是由紗霧一個人獨自進行,照這麼看來,巫女的身體可能又有什麼不適了吧……不愧是壞蛋,只有在這方面的腦筋轉得特別快。

消失在隱居小屋裡好一陣子之後,膳德僧帶著竊笑的表情回到巫神堂。其實從走廊上的紙門縫隙就可以看到躺在四坪房間里的叉霧巫女,在確定她是真的虛弱到下不了床之後,膳德僧一副喜形於色的樣子,臉上堆著不懷好意的笑容,躡手躡腳地穿過祓禊所……走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腳步,站在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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