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錄自漣三郎的回憶錄(一)

「千代的情況似乎頗為嚴重,你去探望探望她。」

在走廊上遇到老媽的時候,老媽這麼對我說。

「反正又是強迫症的老毛病吧!」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千壽子伯母又小題大做地打電話來通知了。

「是沒錯啦!但是這次和平常好像有點不太一樣……就連姐姐也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一向高高在上的伯母不但打電話來,還在老媽面前表現出驚慌失措的樣子,這點倒是令我有點興趣。雖然老媽是她的親妹妹……不對,正因為老媽是她的親妹妹,所以換作是平常的伯母,絕對不可能讓老媽看到她驚慌失措的樣子才對。除了伯母的性格天生如此之外,我想應該還有其他的原因。雖然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但我認為伯母過去曾經當過我老爸五年的老婆應該也是原因之一。畢竟在他們離婚後不到一年的事件,老媽就跟老爸結婚了,沒有留下疙瘩才奇怪吧!

「和平常不一樣?難道千代終於變成蛇妖了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

我還以為會被臭罵一頓:「你在說什麼傻話啊!」沒想到走廊上雖然暗,還是被我看到老媽整個僵掉的表情。

「姐姐說……這次是真的被附身了……」

「太可笑了吧!要是真的有魔物附身這種事的話,打仗的時候只要把日本各地具有操縱魔物能力的法師或江湖術士集合起來,請他們讓美國軍隊全都被鬼附身不就好了?如此一來鐵定能打勝仗吧!」

雖然我有點在意老媽的樣子,但還是忍不住講出這些不中聽的話。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對於殘留在村子裡,這種根深蒂固的附身魔物信仰,產生出一種極端排斥的感覺,同時還參雜著羞恥心與厭惡的感情,即使是自己從小長大的村子,還是無法忍受這些迷信。

「別這麼說,至少去露一下臉嘛!」

父母親其實都明白我的想法。只是相對於基本上也和我一樣,認為這種信仰有問題的老爸,老媽似乎認為再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改變現況,所以看起來有點哀莫大於心死。無論父母親是怎麼想的,只要荼夜奶奶還活著的一天,他們就無法做些什麼。即使是我也很清楚,如果站在神櫛家大神屋的立場,想到接下來會產生的影響,就不敢隨便輕舉妄動。

「你們兩個,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說曹操,曹操到,正當我想到荼夜奶奶的時候,奶奶就從走廊上走了過來。就是她害老媽和伯母之間的關係變得那麼緊張。話說回來,她到底是從什麼時候就站在那裡聽我們講話的……?

「不要站在這種地方講話,太沒規矩了。」

「啊,婆婆大人……其實是我剛才接到新神屋的姐姐打來的電話……」

在奶奶的催促下,老媽一面走進隔壁的房間,一面把千代的事情告訴奶奶,雖然我很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但還是放棄了無謂的抵抗,心不甘、情不願地跟在老媽的後面。

「千壽子還是那麼愛大驚小怪!不過千代都已經十七歲了,再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吧!」

和老媽一起正襟危坐地跪在墊子上的奶奶,眉頭正緊緊地皺在一塊兒。我同意奶奶的說法,於是也跟著點頭,沒想到奶奶繼續用一種深惡痛絕的語氣往下說:

「雖然千代太掉以輕心也有不對,但最壞的還是上屋的蛇女。身為神櫛家的人居然會被那種東西給纏上固然是自己功力不夠,但千代是受害者這一點倒是千真萬確的。」

奶奶說谺呀治家人的壞話也不是今天才開始的,尤其是提到叉霧奶奶跟紗霧的時候,炮火更是猛烈。

(我就沒有被附身過。)

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已經到嘴邊的諷刺給吞回肚子里,要是說出口的話,可以想見奶奶肯定會把我三歲的時候發高燒、五歲的時候因為跌倒而腳受傷、六歲的時候感冒一直都治不好……諸如此類的例子一件接著一件舉出來,然後全都歸咎於附身魔物的業障所為。

「漣三郎,去探望千代一下。剛才聽完你母親的說法,我想能夠讓千壽子出現那麼大反應的,應該不是小事。」

「既然這樣就更輪不到我去啦!應該是奶奶和老媽……」

「我和彌惠子哪有辦法一下子就把時間空出來?反正你現在是重考生,什麼沒有,時間最多了。」

普通人家的奶奶會這樣說一個才剛在大學聯考中受到挫敗,得迎接重考生活的孫子嗎?

「那我去去就回來。」

我當下就決定趕快逃離現場,如果繼續留下來,奶奶肯定又要把蓮次郎二哥一次就考上**知名大學醫學系的事情拿出來。不過奶奶最引以為傲的蓮次郎二哥自從去了東京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就連現在學校放春假也不見他有絲毫回家的打算……

「啊!可是待會兒有客人要來不是嗎?」

我突然想起這件事,從正要關上的紙門縫隙中探頭問老媽。

「那是須佐男的客人,聽說是朋友的朋友輾轉介紹給他認識的,肯定是個來路不明的人吧!」

奶奶代替老媽回答。總而言之,對她來說,只有神櫛家的人才是最崇高的,除此之外全都是比自己低下的人等,而最下層的當屬谺呀治家下屋的子孫,來路不明的外地人也差不多。

「話雖如此,可聽說人家是位作家呢!」

相對於奶奶高高在上的態度,老媽只是心無城府地用帶點尊敬的語氣說道。

「是嗎?以寫作維生的人多半不是什麼好東西,橫豎只是賤民。」

和叉霧奶奶不一樣,對於沒念過書的奶奶來說,她對作家的印象恐怕還停留在八百年前,認為那是一種不學無術的職業吧!

把那兩個人留在屋子裡,我懶懶散散地走出家門。被染成一整片橘色的天空倏然映入眼帘,感覺有點詭異。我在從玄關走到大門口的途中突然停下腳步,看了周圍一圈。

(好奇怪的夕陽啊……)

往右前方的九供山看去,可以看到夕陽正在逐漸地沉沒,但是九供山西側的一整片天空卻出現奇異的顏色,尤其是從九供山的北方,也就是谺呀治家的上屋和中屋所在的那一帶,那裡的夕陽顏色和其他地方比起來,呈現出更為詭異的紫色。

(可能只是太陽沉沒的角度所造成的色差吧!)

我望著那片詭異的天空好一會兒之後,做出以上的判斷,繼續往門口走去。只不過,立刻感覺到內心浮現出一個小歸小,但卻是黑漆漆的陰影。因為在那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天空底下,剛好就是緋還川的流域。

(如果千代才剛在谺呀治家的叉霧奶奶那裡接受過祛除魔物的儀式,那麼紗霧現在恐怕正拿著依代去緋還川放流吧!)

當然這兩者之間並沒有任何關係。如果只是因為天空被染上詭異的顏色就擔心那片天空底下的人,未免也太蠢了。就算那裡是九供山和緋還川的所在位置,就算那裡剛舉行過祛除魔物的儀式也……

等一下,我原本就認為附身魔物信仰本身都只是無稽之談,卻還會想到那上頭去,這才奇怪吧!

「話雖如此,可那麼不吉利的顏色也實在是太恐怖了……」

待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朝著九供山的方向說出這樣的台詞。心裡有股不詳的預感,我想是因為擔心紗霧的安危吧!可是為什麼會有這股不詳的預感,我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正當我下意識地想要往緋還川走去的時候,連忙逼自己停下腳步。我記得在依代被河水沖走之前,紗霧是不可以讓任何人看見的。是一直走回巫神堂之前都不可以被人看見嗎?總歸一句話,我現在不可以去找紗霧。我自己是無所謂,但她應該不希望我這麼做吧!不管我再怎麼強調魔物那些只是迷信,但是以村子目前的現狀來說,去影響相信的人絕對不是好方法,尤其對象又是紗霧的話……

「是我想太多了,都是這片奇怪的天空害的。」

我刻意用開朗的語氣來說服自己,然後穿過大門,往新神屋的方向跑去。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用跑的,可能是潛意識裡採取的行動吧!肯定是為了要消除胸中那股揮之不去的不安。

從位於村子北側的半山腰的大神屋到蓋在東邊山壁上的分家有段不算短的距離,再加上即使是在盆地底部的平地,但村子裡的地形仍有上上下下的劇烈起伏,所以當我抵達新神屋的時候,已經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了。

「請問有人在嗎……」

正當我準備打開玄關門的時候,突然趕緊收手,還把打招呼的話也吞了回去。

如果我從這裡進去,一定馬上就會被伯母發現,還是盡量不要引人注意地從後門或側門直接走到千代的房間比較好。村子裡家家戶戶都沒有鎖門的習慣,出入口總是大大方方地敞開著,所以要瞞著像是神櫛或是谺呀治這種大戶人家出出入入其實是件很簡單的事。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

「歡迎歡迎,是漣三郎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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