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一章(2)

關。」

「是我要求的,因為當時你的情況很糟糕。」

「呵,你真是個好哥哥。」

「我當時還是個小孩兒。我想,如果爸爸親眼看到你的情況有多糟糕,他就會明白,你需要他,他會回來的。」

「所以,你覺得爸爸會為我回頭?」

「你別做夢了。」

「那後來呢?」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

「好吧,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我們跟爸爸見面的那天早上,媽媽對你說:你注意到你哥哥系鞋帶的方式有多可笑了吧?這都是你爸爸的錯,他從來沒幹過一件好事:你見到他時要告訴他。」

「是嗎?」

「我們所有人都和鞋帶的事情有關。爸爸回家是因為媽媽,因為我和你,我們仨都希望他回來,你明白了嗎?」

這就是桑德羅,他能給所有事情塗上一層蜜糖,讓人往好的方面想。看看現在他多疼愛拉貝斯,他輕撫著它,拍打著它,拉貝斯一副愜意的樣子。他對誰都這樣,無論是寵物還是人。他是媽媽的心肝寶貝兒,正經的事兒,爸爸只跟他講。就這樣,他什麼都得到了——感情、讚賞、金錢——留給我的就只有殘渣。呸!真是太虛偽了,他講的那件關於鞋帶的事情也虛偽至極。他會因為我痛苦就讓媽媽帶我們去見爸爸嗎?我們倆能感動爸爸,使他馬上回家嗎?媽媽會為了我們想辦法讓丈夫回來嗎?我們美滿的小家庭就這樣重新團聚了?他把我當什麼人了?他的一位愛慕者嗎?我對他說:

「對於我們的父母來說,把他們綁在一起的是讓他們可以一輩子相互折磨的紐帶。」

我站了起來,從他膝上抱起拉貝斯,抱到陽台上撫摸它。拉貝斯起先還在掙扎,後來就安分了。在陽台上,我跟桑德羅說:父母給我們上演了具有教育意義的四幕劇。第一幕:爸爸媽媽正值青春,幸福美滿,兩個孩子享受伊甸園般的幸福;第二幕:爸爸找了另一個女人,跟她跑了,媽媽變得瘋瘋癲癲,孩子失去了伊甸園;第三幕:爸爸懺悔,重新回到家裡,孩子想再次進入人間樂園,爸爸和媽媽則時時表示這是白費力氣;第四幕:孩子發現伊甸園不復存在,而且從來都沒存在過,他們要滿足現有的地獄。

桑德羅臉上露出一絲不悅:

「你比媽媽還壞。」

「你不喜歡媽媽啦?」

「我不喜歡你:她把所有缺點都傳給了你,而你卻把這些缺點發揚光大。」

「哪些缺點?」

「所有缺點。」

「舉個例子。」

「喜歡列舉:第一、第二、第三、第四。你們倆都喜歡設置圈套,把別人關在裡面。」

我冷冰冰地說,我這是想讓他知道我們都經歷了什麼。你用得著馬上回擊我嗎——我很懊悔——如果我比媽媽還壞,那你就比爸爸還壞,你從不聽人說話;你甚至繼承了他們倆的所有缺點,因為你不僅不聽人說話,你還跟媽媽一模一樣,揪住芝麻小的細節,滔滔不絕地扯出一堆破事兒。他雙唇緊閉盯著我搖了搖頭,然後看了看錶。一則他怕自己說得太多了,二則他尋思跟我說什麼也沒用,不可能和我好好說話,我只會吵架。在他起身離開前,我回到客廳,重新坐在沙發上。拉貝斯又躁動起來,我親了親它的頭,安撫它。是時候告訴哥哥我打電話的真實原因了。我小聲嘀咕了幾句:我們還能做什麼,沒人能躲過這種血緣關係,這既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都是一脈相承,甚至連撓頭的方式也一樣。我笑了笑,好像我說了什麼風趣話。所以我依然笑著,開門見山地說出了在我腦子裡醞釀已久的想法。我說,我們可以讓爸媽賣掉這套房子:這套房子至少值一百五十萬歐元,然後我們對半分,一人七十五萬。

桑德羅忽然饒有興趣地看著我。有一件事情是確鑿的:我們對金錢的執念源於媽媽。爸爸是掙了些錢,但他一心撲在了事業上,好像根本沒有察覺到他掙了多少錢。他看重的是工作,是別人的認可,他唯一擔心的是失去這種認可。但在錢的問題上,長久以來唯有媽媽在操心。她省吃儉用,把錢存了起來,這棟房子就是她要買的。她教育我們珍惜每一分錢,她對子女的愛也是通過金錢表現的。但她存錢從來不為自己,更不是為爸爸,而是為了能讓我們倆現在過得好,將來也有保障。郵局存摺、銀行賬戶,還有這棟房子是她向我們表達愛的方式。一直以來,我都相信這一點,也許桑德羅也是這麼想的。我愛你們的證據就是——媽媽每天都在我們面前做出這副樣子——我不為自己花錢,而為你們存錢。這種方式在我身上造成的結果就是:缺錢讓我失去愛的能力,也沒辦法讓別人愛上我。因此,當賈娜姨媽將她所有積蓄都留給桑德羅時,我非常生氣。我得知這個消息時,簡直有些神經錯亂,醫生給我開了很多精神藥品,他們說這是原因所在。但我很難釐清思緒,總是有一些東西沒有辦法說清楚。沒錢就沒感情,可能這話也是真的,但為什麼一有錢我就揮霍殆盡,一有人對我動感情我就把他們嚇跑?難道桑德羅不也是這副德行?所有那些有錢的女人,那些嬌慣的孩子,難道不正說明了那是一個無底洞嗎?對媽媽來說,存錢就是她的樂趣,也許是她唯一的樂趣,而我們只有在花錢時才覺得舒服。我和哥哥一模一樣。這段時間,我沒什麼錢,卻漸漸衰老,身體發福,皺紋和白髮越來越多。桑德羅還是青春常駐,他睫毛很長,眼睛碧綠,五十歲了,不用染髮就有一頭烏黑的頭髮,不運動就有運動員的身材,真叫我嫉恨。他終於聽我講話了,我扯開話題,給他時間考慮我的想法。我說:他們那一代人很幸運,過過苦日子,後來有了舒適的生活,爸爸甚至還做出了一些成就,他倆都有豐厚的退休金,還他媽想要什麼,你不覺得嗎?

桑德羅眨眨眼,好像要抹去我為他描述的畫面,他問我:

「為什麼他們要賣掉這棟房子,把錢給我們?」

「這房子是我們的。」

「房子是他們的。」

「是的,但我們最終會繼承過來。」

「那又怎樣?」

「讓他們提前把遺產給我們。」

「那他們住哪兒?」

「我們在偏遠一點的地方租個小點的公寓,兩間卧室,一個廚房,我們付租金。」

「你瘋了。」

「為什麼?你還記得瑪麗莎吧?」

「誰?」

「我的一個那不勒斯的朋友。」

「怎麼了?」

「她要求父母這樣做,她父母同意了。」

「媽媽才不會答應,這是她的房子,她在上面花費了很大的心血。對於爸爸來說,這是他工作成果的某種體現。」

「但他們的生活已經過去了。」

「我覺得他們至少還能活二十年。」

「這就對了。二十年後,我六十五,你七十,假如我們能活到那時候。六十五歲的時候,拿了這個房子一半的錢,我還能幹什麼?你想想吧,別老讓我當惡人。他們都老了,住在台伯河岸的城堡里,這有什麼意義?」

他搖搖頭,以一種理直氣壯、不贊同的姿態看著我。他想讓我覺得自己錯了,從我們小時候開始,他就這樣。錢自然他也想要,從他臉上就看得出來。但我了解他,我知道他肚子里的盤算。他的美夢就是:我一個人完成所有事情——跟父母商量,說服他們賣掉房子,跟他分錢——同時,他則扮演一個操心父母的兒子,大講倫理道德。我知道如果我要徵得他的同意,就不能與他硬碰硬,必須忍受他的語重心長。他已經激動起來了。無論願不願意,我都有自己的臉面,我可不是塊沒有感情的石頭。所以,如果他刺激我,我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反應。可他不僅刺激了我,還傷害了我。

「要是三十年後你的孩子也這樣做,你會怎麼辦?」他問我。

我氣沖沖地回答說,我從父母那兒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不能要孩子。說完後我假裝平靜下來,用哽咽的聲音說:無論如何,你都會傷害到孩子,所以就等著孩子帶給你更多傷害吧。我知道他不喜歡這樣極端的話,我是故意說的。他不負責任地生了四個孩子在這世上,現在看看他怎麼回應。

他自我吹噓一通,像往常一樣說得頭頭是道。他當然深信他走的路是對的:擁有多個妻子,充當多個孩子的父親,情感和性生活都分成好幾塊。角色和身份混亂。總之,傳統的夫妻觀念已經被推翻了:一夫一妻制是不存在的,一個男人可以愛很多女人,可以愛很多孩子。我——他用一貫甜膩膩的傲慢語氣說——會照顧孩子,讓他們什麼都不缺,我是當爹又當媽。

我盡量不反駁他,任憑他炫耀自己前衛開放的思想。我盡量不受他的影響,但他實在太討厭了。後來我突然漫不經心地說,他從未真正擺脫掉小時候那些糟糕的經歷,他把媽媽傳遞給我們的痛苦轉移到了幾個孩子身上:男人變成女

上一頁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