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總統不忘前清,宰相依舊入閣

有舊事為該忘,忘了就意味著背叛;有些舊事該忘。不忘豈不復古了。

有許多該忘的事。袁總統都不忘,於是,除了辨子之外。北京又復古了。結果......

中南海的瀛台。

暮春的夕陽,還在西山之腰,這裡已經是一片燈火通明;昔日冷清的大廳,陡然擺設了盛宴的桌椅:燈紅酒綠,菜香撲鼻。那些邀來作陪的大員,魚貫而人,笑語歡聲,嘹庭繞院:副總統黎元洪--這個很少在京城露面的人物,今日也春風滿面,握著內閣代總理孫寶椅的手,彷彿有說不完的軍國大事;政治會議議長李經羲跟約法會議議長孫毓筠寒暄兩句之後,便默默地坐到一個角落裡去了:李經羲坐下之後發現楊度坐在一旁獨自沉默,便走過去和他聊天:最忙碌不定的,是總統府秘書長梁士詒。顯然,他以主持人的身份在應酬八方。夜幕剛剛降臨的時候,大總統袁世凱陪著一位比他略見蒼老的人走進來。所有在場的人一齊起立歡迎。此人便是袁世凱擬任命國務卿的徐世昌。

徐世昌,剛到花甲之年業經明顯老態了,那並不高大的身軀有點駝背,鬢角也見銀絲,雙眸有點內陷;唇邊那抹短須卻修飾得齊齊整整。他並沒有因為"民國了"感到失落,他步履輕盈,滿面帶笑,頻頻向人們抱拳致意,問或寒暄幾句。自然,那些目光環繞著他轉動。

"大家入座吧,入座!"梁士詒大聲叫著。

在中間一個八仙桌上,袁世凱人了主座,徐世昌坐進賓席,大家依次坐定,盛宴方才開始。

袁世凱舉起杯來,對著大家笑笑,說:"各位,各位!今天我們相聚,為我們的老相國徐卜五閣下洗塵。卜五不辭辛苦,從東海之濱的青島來到京城與大家聚會敘舊.我們應為之舉杯!"

大家起立,共同舉杯,齊呼:"老相國好!"

徐世昌是做過前清內閣協理大臣的,故稱他為相國。他和袁世凱已有30多年的交情。

辛亥革命之後,隨著大清王朝的覆滅,這位皇帝的內閣協理大臣便隱居青島,抱定了不作民國的官,不剪辮子,不受民國的勛的"三不"主義。1913年12月,北京舉行德宗帝後崇陵奉安大典。徐世昌也匆匆忙來到北京,參加了沒有"國"的"國喪"。有人問他:"老相國,你的老朋友當選為正式大總統了,在就職那一天還授你勛一位呢。這是民國最高榮譽呀!你是為受勛位而來的吧?"徐世昌淡淡笑著,搖搖頭。"我是有三不主義的,此行是來參加先帝移靈典禮,也許便道看看老朋友,向他表示祝賀。"那一次,徐世昌卻連老朋友也沒看便走了。

早時,袁總統要改國務院為設國務卿了,又想起這位老朋友.並派他的學生王揖唐去青島勸駕,才有此次瀛台盛宴。

酒過幾巡了,袁世凱端起酒杯,離開座位,來到徐世昌面前,呼著只有當年他們文社朋友才呼的徐的雅號說:"菊人兄,讓我們再度攜起手來,奮鬥在一條繩上如何?"

徐世昌端起杯,還是淡淡笑著。"菊人老矣,有負眾望。""老當益壯!國家、黎民都盼望你。"

"盼我?"徐世昌搖搖頭。"我......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罷哩,罷哩。這些年,一切都習慣了,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諸位,喝酒,喝酒!"

在一旁沉默多時的楊度,心裡猛然動了一下。"啊?這個發了霉的老相國真的要學那朱希真一心愛山好水去了嗎?果然如此,到也是一個聰明之舉。"

在今日的宴會上,楊度是比較消沉的,他下定決心,像當年徐庶進曹營一樣,一言不發。有化么好說的呢?民國了,楊度認為一切都不維新的維新了,他心向了袁項城,傾其全力,要實現一片新天地。他無意與袁平分秋色,他只決心做一個輔佐袁的好"內助"--當一名有作有為,又不顯山不露水的"宰相"。許多時來,他在中南海也沒以宰相自居。不想,袁世凱當了正式大總統之後,宰相這一缺並沒有青睞他,而是三邀四請要託付給大清王朝的內閣協理大臣。楊度心灰意冷了。若非十分不得己,他真不來參加這樣的宴會。他本來想,這次宴會的結果是:袁世凱在大庭廣眾之下拖也把徐世昌拖出來,按也得按到"國務卿"的位子上;而徐世昌,一定是半推半就,造成一種無可變更的事實。現在,袁世凱是初衷不改,懇請再三,那個徐卜五,卻真的不願出山。尤其在他明明白白地朗誦出朱敦儒的《鷓鴣天西都行》之後。他心上的一塊沉沉石頭總算落了地。朱敦儒,字希真,南宋紹興進士,為秘書省正字,擢兵部郎中,遷兩浙東西路提點刑獄。靖康之難,他離開官場,過起遁世隱居的生活,再不出仕。徐世昌借他的詞句,顯系有效法之意。楊度終於端起杯,來到徐世昌面前,恭恭敬敬地敬了他一杯。

和楊度同病同態的,是政治會議議長李經羲。這個曾經領銜奏請朝廷立憲和召開國會的原雲貴總督,此番出任政治會議議長便打定主意奪"相"位。李經羲的政治會議確實為袁總統的立法立下了汗馬功勞。就在李翹首以待相位時,他也發現了袁世凱青睞的不是他,而是徐世昌......

在楊度敬完酒之外,李經羲滿面笑容走向徐世昌。

天下事無不是奇妙的,楊、李二位的良苦用心都是無法獲得良好結果的。因為他們並沒有窺測出大總統的良苦用心--

英國人朱爾典的"肺腑相勸",侍女秋艷的"親眼目睹",已經大大地動搖了袁世凱的"共和"之心,他左思右想,認定"中國是不宜實行共和"的,還是君主好。就在他一手捧著"共和"、一手捧著"君主"在等量之際,他的原籍河南項城祖墳看守人韓誠來了。一個老態龍鐘的莊稼漢,背著一塊長方形的石板,說是來給"送寶"的。老漢被引到袁世凱面前,雙膝跪倒,連聲"報喜!"袁世凱慌忙拉起他.說:"老人家免了免了,大老遠來了,身子骨還好嗎?"

"好,好,"老人爬起來,說:"托袁家祖上的福,好著呢!""這麼遠的路,老人家還背塊石板......"

老漢神兮兮地說:"正為這事,才專門跑來。不瞞東家老爺說,這事只有東家老爺你才能批解得開,別人誰也沒有這能耐。"

"啥事呀?看老人家神的。"

"神事、神事!"韓誠拉起衣袖,揉了一把額角涔出的汗水,說:"東家老爺,你說奇事不奇事,老太爺仙居旁邊長出一棵紫藤樹,幾年間就丈多高。奇就奇在通身上下像一條盤龍,頭像龍頭,尾像龍尾,人工做也做不那樣像!你說奇不!"

"真有其事?"袁世凱又驚又喜。

"還有呢,"韓誠說:"老太爺的墓邊上,常常紅光四射。有一 天。我被紅光耀醒了,爬起來一打量,嘿!紅光像大掃帚一般,直往上噴花,耀得半天通紅。我越想越覺奇。第二天,我就在墓邊仔細尋找,競發現裂了一條地線。順著線縫兒往下挖挖,更奇了......"怎麼樣了?"袁世凱急著問。

"這不,原來土層深處競有一塊古物。我怕走了風水,便忙忙著,送到京城來了。"

袁世凱迫不及待,忙將包石的布片取開,卻見一一方腐蝕像頗濃的石塊,他用於拂去面部的塵土,競露出蒼勁有力的四個楷書大字:"天命攸歸"!袁世凱還疑為是花了眼呢,再用手撫摸一番,果然不錯。...天命攸歸......天命......"他明白了:"我的祖墳,我的祖墳......"從那一一天起,袁世凱便不滿足干那個正式的大總統了。就是因為不甘心只作大總統,袁世凱才想起了徐世昌。"除了他,還有誰能夠更熟悉宮廷那一套呢?!"

宴會上,徐世昌反覆表示,他只想"且插梅花醉洛陽"。但是,他卻再三表示感謝袁世凱對他的"盛情款待"。

徐世昌離開中南海瀛台,但卻沒有離開北京城。袁世凱對宴會上的冷漠雖然感到失望,但卻並不絕望。他這位青年時代的朋友盤旋北京,就說明他出山的可能還存在。於是,宴會的第二天,他便派遣國務院代總理孫寶琦和陸軍總長段祺瑞來到徐世昌的下榻處,繼續勸駕。

徐世昌此番見到大總統的代表,不僅絕口不再談"且插梅花醉洛陽",而且對時局頗說了一些肺腑之言。這便令總統代表有了笑臉。

原來這位前清相國中南海回來,便虔誠地向呂祖進行了祈禱,呂祖為他指點了迷津--

徐世昌篤信呂祖,已經有30多年的歷史了。30多年如一日.就像他每天吃飯、睡眠、穿脫衣服一樣,從不疏忽。他堅信,自己的榮辱沉浮,呂祖都會"告知"。那是他27歲的時候,他和弟弟徐世光一起進京應試,心神不定時聽說琉璃廠呂祖廟很有靈驗,便前往求籤。結果,得的一簽簽詞為:"光前裕後,昌大門庭"應試結果,弟弟中了第95名舉人,他中了第125名舉人,應了"光前"之言:又過了4年,即光緒12年,他便中了進去,更應了"昌大門庭"之預告。從此,徐世昌便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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