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中國有了國會,國會會怎麼樣?

民國是民作主的國家。民作主了,官怎麼辦?中國人對這個問題始終弄不清楚。

國會是代表民意的組織,但請注意:國會被宮辦了,民意便無法表達了。信不信由你!

袁世凱很累。

袁世凱的事情太多了,他自己排了排,一天辦一件,還不增添新項目也得辦一年。一個國家的大總統真不容易當!

宋教仁的案子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沒有人敢再追根求底,喋喋不休。但是,宋教仁造成的局面,卻並沒有因人亡而消失,國民黨在國會中佔據的絕對優勢沒有絲毫改變,而國會又不能不成立,不能不議事,不能不在所有的大事同他袁世凱制肘。

一想到國會,袁世凱就心慌意亂,這是個不能用槍消滅的團體。不僅不能消滅,還得敬奉,還得給它笑臉。前天,他又把宋教仁案引出來的人和事安排一番之後,精神猛然輕鬆多了,他把梁士詒和段祺瑞叫到居仁堂,擺下酒菜,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場。在酒場上,梁士話想談談借款問題上新政初舉,國庫無銀,捐稅又收不上來,袁政府只好向西方銀行團大借款。而大借款,不僅遭到國民黨的反對,舉國百姓也一片責罵。有人認為是袁世凱賣國,有人認為是袁世凱借債培養勢力--,話題一出,袁世凱便搖著頭說:"今天是家宴,是私誼談心,莫論國事,莫論國事。"段祺瑞是代總理,雖然他對治政乏策,在其位得謀其政,他想談談各地遴選國會議員和因選議員而激起的民怨問題--中國的南方、北方都在民怒沸騰,眼看著民怨而造成了政令無法推行--。袁世凱還是搖著頭說:"今天是家宴,是私誼談心,莫論國事,莫論國事。"在這些身為總統、身為總理、身為總統秘書長的人面前,中國彷彿已是槍刀入庫,馬放南山的太平盛世,這些人王地主們只有對酒談心了。那一天,袁世凱醉了。爛醉。當他躺到五姨太楊氏的羅帳里時,口中還在嘟嘟嚷嚷:"莫論國事,莫論國毫。"可是,當他一人夢鄉,當他發出雷鳴般地鼻鼾聲時,他早已進入了"國事"大圈--

他夢見國會正式成立了,宋教仁被推為議長。宣誓就職之後,宋教仁就找到袁世凱,對他說:"袁世凱,你用了那麼多心機殺我,卻沒有殺死我。現在,我當了國會議長了,我的議員全票通過趕你下台。你滾蛋吧,回項城也好,凹彰德也好,總之,北京是沒有你立足的地方了。滾吧,滾!"說著,k來一群議員,推推擁擁,把袁世凱推下深淵。他大叫一聲:"不讓我當總統了,還得讓我當人呀!你們要給我一條生路!"

他醒了。他的心在跳,他額角上滲出汗珠。"宋教仁,陰魂不死!"

經過半年的籌備,中華民國的第一屆國會就要於1913年4月8日正式舉行開會禮了。袁世凱又發愁了:作為臨時大總統,第一屆國會開幕他必須參加,他必須有一篇像模像樣的頌詞。按說,這些都是屬於沽名釣譽,拉選票的事,表世凱應該積極對待。可是,他卻如臨大敵,坐卧不安。

是的,他明白:國會議員中給他笑臉的人畢竟大大少於給他怒目的人,說不定有幾個激進分子會當場發難於他:追問宋案,查究借款,還有......誰說得清楚還會有什麼問題使他難堪呢?國會議員是可以代表黎民百姓的,是國家的主人。民主、共和,就是給人民這樣的權力,他不敢對抗它。

兩天前,他交待老文案阮忠樞為他草擬一篇對國會的頌詞稿,這個讀慣了"奉天承運"的刀筆手,以"聖諭"的口氣編了一大篇堂皇詞章,"飭"如何,"當"怎樣,又"諭"什麼,除了沒有"欽此"之類了。袁世凱只看了一半,便棄之一旁。

"斗公,你這頭腦得換換了。"

"大總統,你在什麼場合說話,都得......"阮忠樞只知道帝王的顯赫,袁世凱便是帝王之位。

袁世凱一臉寒霜,聲調也那麼陰沉。"糊塗、糊塗!時至今日,你竟連中華民國的民國二字都不懂。民國是民作主的國家,民國的國體是共和!以後,一切事務都得民說了算,懂嗎?得顛倒過來,民是聖!"

"那麼,總統的權利是什麼呢?"阮忠樞沒忘極權。

"總統、總統......"袁世凱當然不甘心聽"民"的,聽民的他做總統幹啥?"總統要聽老百姓的。斗公,不能抱著老曆書不變了.得隨潮流。隨潮流才能生存。在這樣的大會上,我得讚頌潮流,得讚頌黎民,得向他們表示忠心不變。好了,你照我說的,記下來。"阮忠樞似乎明白了,他拿出紙筆,戴上花鏡,便一字一句的記下袁世凱的話。又經過字甄句酌,頌詞便定了下來。阮忠樞抹了抹額角上的汗珠,退出來。一邊退,一邊在想:"今後這文案該怎麼干呀?"

送走了阮忠樞,袁世凱這才輕鬆地舒了一口氣。他坐在太師椅上,拿過雪茄,自己吸起來。有好幾天他沒有這樣輕鬆地吸雪茄了,有時忘了吸,有時燃著了又不吸,和人談話時又總是匆匆忙忙,激動不已,顧不得吸雪茄了。現在,也並非因為一篇頌詞而高興,他高興的是,總算想出了一套對付國會的辦法--

他要敬重它,把國會捧上天;

他要拿主張,把國會當成擋箭牌;

他要逐步凈化國會,使它成為他的工具;

他只打算當一個幌子來辦國會。

然而,業經成型的國會畢竟是集中了當代國中的精英,它囊括著各政界的名流,各學術界的泰斗,還有各地方的一方霸主。弄不好,任何一方都會興風作浪,尤其是國民黨。

袁世凱預感到國會一成立便會對他發難,他幹了許多不得人心,早在國內沸沸揚揚的事。有國會了,難道沒有人質問?"萬一在會場上有人發難,有人煽動,可怎麼辦?"袁世凱歷來是剛愎自用,連對部下都是獨斷專行,何況百姓。但在國會這種場合,他卻深知不能使性子,得服服帖帖。他把燃著的雪茄又放下,他又鎖起眉來。

秘書長梁士詒來了。

袁世凱欠欠身讓他坐下。"冀夫,我正有些事想找你。"

"眾議院的新樓落成了,"梁士詒沒待袁世凱再說下去,便說:"今天要行安居禮,請我們去......"

"又是形式。"袁世凱說:"你著個人去應酬一下吧。這麼多大事......"

"不好應酬,得鄭重其事的去祝賀。"

國會的兩院,參議院原有房子,仍在舊處辦公;眾議院是新攤子,房子自然新築。落成了,規模可觀,便想聲張一下。於是,邀請總統府和內閣派員助興。這件事袁世凱是知道的,他也答應去參加安居典禮的。他想起了自己的許諾,又說:"那就你去吧,說我忙。脫不開身。"

梁士詒沒有說,只在思考如何應酬。

袁世凱又說:"國會就要召開成立大會了,我參加不參加這個會?還沒拿定主意。你的意見呢?"

"你當然要參加。"梁士詒脫口而出。他是想讓袁世凱跟議員們多接觸,取得好感,以後在選票上能多拉些。"這是個極好的機會。再說,會議議程還有總統頌詞,你不去怎麼行。"

袁世凱沒有說話,他重新把面前捏滅了的雪茄拿起來,燃著,然後在桌邊緩緩踱步。

梁士詒是熟知袁世凱性格的,他不願乾的事別人無法強迫。要是勸他,他便沉默踱步。看到這種情形,秘書長猛然醒悟了。"大總統難呀!這個會議上對他吉凶都有,可能凶比吉大。他是不會做到真正禮賢下士的。"梁士詒不想去強人所難,他的職位要求他只能幫他解難。於是,他說:"如果總統覺得不可在這個會場出面,我看也好。那就得安排一個能代表的人去出席。"

"當然只有閣下了。"袁世凱脫口而出。略停片刻,他又說:"只是,現在不必告訴他們,臨到會上,再說我無暇脫身。"說著,便將和阮忠樞一起剛剛草成的頌詞稿交給梁。"這是斗膽擬的講稿,你看看。我看還是可以的。"

梁士詒接過頌詞講稿,邊看邊想,這可是一次多風多險的代價呀!"看完講稿,輕輕放下,說:"總統,我作你的代表,義不容辭。只是......"

"說。"

"萬一有人當場諮詢國事,我該如何回答他們?"

"凡屬個人的,見機而定;"袁世凱說:"凡屬公府的,均由國務院總理、國務委員去回答。再不,便暫不回答。"

"這是不是把芝泉(段其瑞)推到前場去了?"

"我會對芝泉安排的。"

梁士詒拿著講稿退出居仁堂。

四月的北京,業經完全換上了春裝,樹枝噴綠,花圃呈艷,雙雙燕子也穿梭於桃紅柳翠之間!

古城又是一派欣欣向榮。

然而,來自天南地北的國會議員,並沒有因為京城的復甦而歡欣鼓舞;也並未因為輪到了中國百姓第一次享受到國家主人的特權而心花怒放;議員、國會、彷彿不是一個議論國政的殿堂和人士,這是一個戰場,是一個充滿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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