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漳洹猶覺淺,何處問江村

袁世凱因足疾要"回籍養痾"了。可是,他的籍在哪裡呢7他的生母都未能葬入祖箜。

他要到河南的彰德去住了。那裡有他幾年前買的住宅。足可以夠他"隱居"的。只怕不平靜。

光緒皇帝死了,那是光緒34年(公元908年)11月中旬。嗣君溥儀的宣統年號是從次年開始的,所以,利下的這40多天,還是光緒年間。而袁世凱"著即回籍養痾"的"宮門抄"送到他面前時,這一年只剩下10多天了。年終歲尾,京城受著北方寒流的影響,早已是冰封雪蓋,寒氣逼人了。異常恐慌的袁府二下,從住定不久的北京錫拉衚衕紛紛逃到天津,又不敢住進自己的宅地,都跑進一個叫梁寶生的富紳家中借住,袁世凱只帶著五姨太楊氏和七姨太張氏等人趕往河南。又因彰德住宅正在整修,他們先去了輝縣暫住。

袁世凱離開北京城的那一天,北風呼嘯,天空又飄起了紛飛大雪。北京的街街巷巷白皚皚,霧朦朦,連行人車馬也顯見得少了。沒有人為這位失去色澤的軍機大臣送行,連他的貼身隨從也是默默地隨在身後;他是坐著馬車去火車站的。早一天,他的隨用行裝、像什已經送到車站了,那裡有鐵路方面為他準備的專車。北京城對他像寒冬一樣冰冷。

到了車上,袁世凱才發現一隊步軍打著"護送"的旗號在他周圍。他皺了皺眉頭,暗自罵了句:"監督罷了,混仗!"

一切準備就緒,那個步軍頭兒來到袁世凱的車箱,謙遜地問道:"大人,現在是否開車?"

袁世凱望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這是你作主的事,不必問我。"

步軍頭兒淡淡地一笑,走了出去。

開車之後,步軍頭兒又轉回袁世凱身邊。

"大人,"他依舊那麼謙遜。"奉步軍統領之命,小人從今之後和弟兄們一起為大人效勞。大人有什麼事只管吩咐。"

"這麼說,你們也隨我回籍了?"袁世凱背著臉,話音沉沉地說。

"是,大人。"

"我可是平民百姓了,而且很窮。"袁世凱說:"你們不怕受苦?""為大人效勞,小人甘願。"

"奉命而為,不得已罷了。"袁世凱轉過臉來,:"你叫什麼名字呀,那裡人?"

"我叫袁得亮,直隸人。"

"嗯,原來是一位貴本家。只不過,我是河南,你是河北,用俗話說,咱們是兩省。兩省好,對嗎?"

袁得亮點著頭,應著"是、是。"但卻並不理會袁世凱這話的含意。

袁世凱被削職為民了,心中十分不滿。除了對載灃之外,似乎對所有朝廷上下的人都懷有成見。步軍統領派人監視,更增加了他的反感。他借著地名說了個一語雙關的"兩省",是想表明:今後,你省事不找我的麻煩,我也省事不找你的麻煩;你想惹我,我也不是個省事的人!"怎耐這話太含蓄了,袁得亮根本就未能領會到這一層。

原來,這位袁得亮就是步軍統領奉了攝政王載灃的旨意安排到袁世凱身邊來監視他的。他的任務是每月必須向統領報告袁的行動情況,以便統領轉報攝政王。這袁得亮竟是一個平庸蠢俗的武人,根本就不是幹這種事的人。他隨著袁世凱一到河南,就被袁看清了本性,拉了過去。袁不僅表面上盡做一些垂鉤、下棋等"終穩"之舉,再不關心國家大事,使其思想鬆懈,還和他認了本家,特為他辟了一處靜寶,飲食衣物照顧周到,銀錢小惠不時送上,弄得這位監視的官兒昏昏迷迷;更加上此人不通文墨,每月回報的材料都是由袁的幕府代筆,自然是盡說好話。這樣的"小報告"袁得亮報給步軍統領,步軍統領再報給載灃,載灃便信之無疑。因而,袁世凱在鄉養痾歲月,卻也過得清靜--這都是後話,一提而已。袁世凱在輝縣住了5個月,1909年5月搬進彰德洹上村。彰德位於河南最北部,屬太行山的東麓,山嶺交錯,土地斷層,大部分山脈形成千米以上的單面山,山前便是低洼丘陵,並形成大小不等的盆地。洹上村在彰德北關外,洹水流過村前,是一片頗為秀麗的村莊。袁世凱這片老宅,是從天津一個富紳手裡買來的小別墅,原有的房子並不多。時局動蕩之際,袁世凱似乎有了預感。便叫大兒子克定來監工修理和增建一些房屋。袁世凱搬進來的時候,這裡便漸漸形成了一個規模可觀的寨子,高大的院牆,把院落圍得嚴嚴實實,院牆周圍還修了幾座炮樓。袁世凱是做過"宰相"的人,駱駝死了還有副骨架,他住進來之後,地方當局還派了兩營馬隊駐在炮樓里為他護衛。寨子很大,裡邊不僅有大大小小的群房,參參差差的四合院,還辟有菜園、瓜園、花木果園,並且養著豬羊雞鴨。袁世凱作為內宅輯住的四合院,另有一道牆圍著,裡邊修了一座花岡,取名"養奇聞"。岡里,疊石為山,花木輝映,並且把洹水引進來,辟了.片池塘,種植荷菱,養魚養蝦,儼然成為一片世外桃園。

從官場上退下來的袁世凱,住進洹上村時,剛剛50歲。50歲的人就顯見得蒼老了,本來就粗短的身材更顯得又短了一截;眼神也疲憊了,眉鬢間的皺紋一夜之間便更多更深了。更令人驚疑地是,紗帽脫了,他真的不問政事了。每天,他除了與人下棋,便是走到池塘邊去垂釣,彷彿他真的要過起超然生活了。

其實,根本不是這麼舊事--

袁世凱從881年22歲到山東投奔淮軍起,整整29年的官場歲月,他早已成了職業的官場人物了,他從來不曾想過會歸田為民,覺得他會在官場上一階一階地往上爬,爬到最高最高的地方。最高的地方在哪裡,是什麼境界?他頭腦中並不太明白,甚至他也不曾為自己的這個"最高"畫一個什麼樣的藍圖,作為奮鬥的頂峰。他只想著爬,一階一階地爬。每爬一階,他就心情舒暢,就臉上有笑;爬得越快,台階邁得越高,他越感到高興。

應該說他袁世凱是個"爬"術很高的人--

科場的失意,捐官又無望,他不得不去投吳長慶。一到淮軍,他就對軍隊入了迷,暗下決心,"在軍中干好,將來憑軍建功立業。"袁世凱畢竟是讀過怕的,祖又有點影響,更加上這個吳長慶又是老爹和叔父的把兄弟,一入軍便弄了個勞務處會辦的小官。官小不怕,他想千出成績了,自然會攫取地位。

袁世凱到軍中的那一年,舊曆年軍中放假3天,大批士兵都自由起來。淮軍的紀律本來就不好,放假了,更無約束,有些人便上街於起壞事,更有人結夥聚賭,賭輸了便相互爭吵撕打,發展到相互開槍:還有的士兵入戶搶劫,袁世凱見到這無人收拾的亂局,覺得展示自己才華的機會來了,便大著膽子,假傳統領的命令,帶領一些親兵趕到出事地點,查明情況,把幾個為首的肇事者就地正法,很快把亂局穩定下來。事後,他才向吳長慶作回報,但卻態度虔誠地說:"事情太急,來不及請命,我就假傳命令,專擅殺了人。請統領大人對小人治罪,小人再不敢如此妄為了。"

吳長慶是個治軍乏術的人,為軍中亂事早已心神不定。今見袁世凱如此果斷一道假命令傳下去,殺了幾個肇事首犯,軍紀大改,心裡卻一陣高興。便對袁世凱說:"賢侄你做得好,做得好。那個命令該傳,人也該殺。這才是治軍的良策。"一番獎許之後,便提升他為營務處幫辦。

袁世凱軍事鋒芒初露之後,吳長慶對他另眼相看了。淮軍奉命入朝鮮之後,袁世凱一邊向吳長慶講明軍紀在外國的作用,一邊抄襲外國治軍條款,建議吳長慶嚴格治軍。吳長慶聽從了他的建議,提升他為營務處總辦,專門負責整頓軍紀。袁世凱便首先從各營抽調一批優秀官兵組成執法稽查隊,他親自率領,先在隊伍中查處違法亂紀事件和人物,凡擾害朝鮮人民的士兵,便立即就地正法。同時,還讓稽查隊官兵回到自己營隊,宣傳軍法軍紀。淮軍入朝不久,這支隊伍便在朝鮮樹立良好的榜樣。不久,朝鮮王國編練"鎮撫軍"時,還特地邀請袁世凱作總編練。他還經常代表吳長慶和日本、帝俄等國使節辦理外交事務。以致,當淮軍撤出朝鮮時,袁世凱竟被留下,作為"駐紮朝鮮總理交涉通商事宜"。他在朝鮮一住便是12年。12年他取得相當的威望和信任。12年後,當他從朝鮮回來,當中日甲午海戰結束,清廷在天津小站"訓練新建陸軍"時,這個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便溶到了他頭上。從此,他便在小站起步,逐步培養起中國歷史上第一支新型軍--北洋軍。憑著這支軍隊,他爬卜了軍機大臣的寶座、......而今,他的北洋軍更加壯大了,他卻從寶座上跌落下來,他能甘心嗎?他會平靜嗎?

但是,袁世凱不得不在洹上村"甘心"平靜。因為,風勢來得太猛了,他摔得太重了。究竟為什麼會落到這種地步,他還沒有轉過神;又究竟如何對付這種突變,他也還沒有完善的辦法。他只得平靜,只得甘心情願地作洹上寓公。袁世凱會平靜,他每天起床後便和家人或幕僚(他身邊的貼身和食客依然如往,還是高朋滿座)下棋談心,有時獨自到花園內去釣魚。為了把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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