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至為關鍵的幾個月 哭秦庭

對常勝軍而言,上海周圍的戰役並不容易打。這一帶地形特別複雜,如同迷宮一般,同時太平軍也十分擅長情報戰,他們四處安插內線人員,用以打探軍情。有時常勝軍距離太平軍明明只有幾百碼,太平軍卻能在掌握情報的基礎上,利用地形之便巧妙周旋,一旦發現情況不妙,立即沿著河溝壕壑從容撤退。

常勝軍士兵的裝備笨重,追擊時往往會陷入泥淖,從而變得寸步難行。一位前去採訪的英國記者哀嘆道:「要捉住狡猾、兇殘的膽小鬼(指太平軍)實在不可能。」

另一名記者用文學語言描述正面戰鬥的場面:「曙光喜洋洋地灑泄在稻穀之上,法軍軍樂隊吹奏軍樂,鼓舞士兵攀爬城牆。」事實上,雖然在與太平軍作戰時,常勝軍基本都佔有絕對的火力和技術優勢,但絕不像記者所寫的那麼輕鬆。參戰雙方都在戰鬥中表現出了空前的殘酷性,華爾因為指揮位置靠前,也已多次負傷。

在實戰中,華爾確實充分展示出了他的軍事才幹。針對上海周邊的複雜地形和太平軍能夠利用地形迅速轉移的特點,他費盡心機地為常勝軍購置了汽船和浮舟,用以增加部隊的機動性,並試圖以此控制水道。另外,他通過對士兵加強訓練,大規模利用能到手的火炮實施攻擊等措施,也有效改善了正面作戰和追擊的效果。比如在一次戰鬥中,兩名中尉指揮野戰炮,用葡萄彈和霰彈向太平軍進行轟擊,當場就打亂了太平軍的撤退步驟,使其由撤退變成了潰逃。

從1862年3月初至4月中,聯合部隊先後佔領了蕭塘、泗涇等五處城鎮。這是至為關鍵的幾個月,在這幾個月里,惡劣的天氣和常勝軍的異軍突起,令李秀成處境尷尬,他的部隊不僅沒能突破上海業已增強的防禦工事,而且前哨陣地接連失守。幸好,西方人「所攻克的城市應由清軍來守衛」這一條幫了他大忙,當地清軍既沒有什麼戰鬥力,也缺乏長期駐守的準備,太平軍發揮機動靈活的優勢,又輕而易舉地奪回了大部分失守的據點。

儘管上海城得到了暫時的安全,但上海的中國官紳仍未能從恐怖氣氛中擺脫出來。在他們看來,聯合部隊在1862年年初所取得的勝利,「僅僅是在完全陰暗的畫面上投射了一束微光」罷了。吳煦身為蘇松太道,居然害怕到要求外國衛隊保衛其衙門,就怕哪天一早醒過來,滿城到處都是太平軍。

官紳們的恐懼不難解釋。本地清軍如此膿包,英法聯軍和常勝軍又兵力有限,怎麼可能讓人覺得心裡踏實呢?李秀成從浙江打到上海、松江,在突降大雪之前足以稱得上是戰無不勝,所向披靡,若是氣溫轉暖,使得太平軍可以全力以赴,到時上海還能保得住嗎?

就在眾人擔驚受怕的時候,一支從上游開來的部隊抵達上海,他們日思夜盼的援軍終於來了。

數月之前,由曾在胡林翼手下為官,正在江蘇老家丁憂的湖北鹽道顧文彬等人倡議於前,薛煥、吳煦等人首肯於後,會防局決定以江浙鄉紳的名義,向湘軍集團求援。此後,便由吳煦籌銀二十萬兩,僱傭外國輪船,派遣同在家鄉丁憂的戶部主事錢鼎銘專赴安慶,面見曾國藩。

錢鼎銘的父親錢寶琛與曾國藩是同年,除了這層關係外,他隨行還帶去了官紳們共同署名的一封公函。公函的實際執筆者為蘇州人、散文家馮桂芬,馮桂芬起草的文章用辭委婉懇切,大意是說江浙共有三個可以利用但已不能持久的有利條件,分別是民團、槍船、內應,同時,共有三個尚能保存但已不能持久的城池,分別是鎮江、湖州、上海。

江浙兩省人文鼎盛,世家眾多,有的甚至歷時數百年,然而戰亂一起,皆「遺其器物,喪其身家」,很多中產家庭瞬間淪落為家破人亡的難民。錢鼎銘和馮桂芬皆為世家子弟,對此有切膚之痛,當曾國藩接見他時,他便以自己的親身遭遇,向曾國藩訴說上海如何危如累卵,說著說著,竟至當場號啕大哭。

春秋時有哭秦庭的故事,說的是楚人申包胥向秦國求援,請秦王派兵援救自己的國家。因為秦王起先沒有答應,他立在庭牆之下日夜哭泣,乃至七天都沒有吃一口飯。曾國藩當時感到錢鼎銘幾乎就是現實版的申包胥,「見而悲之」,頗為之動容。

此次上海方面的求援確實非常鄭重,除了打感情牌外,他們還承諾每月可募集軍餉十萬兩。湘軍雖然已有了多個省份可為之提供軍餉,但供餉省份大多存在各種各樣的困難,往往兩三萬都不能及時足額接濟。更有朝廷已下了命令,要求該省務必拿出餉銀,然而仍數年不見一文者。如果真的像上海方面所承諾的那樣,每月都能固定提供十萬兩軍餉,就可以幫助湘軍解決大問題了。

曾國藩不能不心動,但這並不說明他能馬上行動。需要湘軍用兵的地方太多了,江西和安徽兵戈未息,鮑超、多隆阿等人都尚在那一帶作戰,浙江確定派左宗棠增援,計畫派去浙江的部隊,除左宗棠本部的楚軍外,還需要從湘軍中撥出相當大一批人馬予以補充,剩下來已沒有多少兵力可用了。

穩紮穩打是曾國藩的一個主要軍事思想,所以他還必須考慮到,上海同安徽相距較遠,一旦有緊急狀況發生,沒有辦法像浙江那樣迅速派去援兵。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