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勝天半子 英姿颯爽來酣戰

儘管對胡林翼的死,曾國藩在思想上已有所準備,但事到臨頭,仍感覺難以承受,乃至「惘惘如有所失」。

能夠聊以慰藉的是安慶終於拿了下來,而且鮑超又從江西傳來了捷報。

與胡林翼不拘一格的選才觀不同,曾國藩親自挑選的將領多數都是書生,當然這並不妨礙他對鮑超的器重和呵護,不然在朝廷擬調鮑超北援時,不會冒著危險請求替其出征。得知真情後,鮑超也知恩圖報,在曾國藩面臨危急形勢和狀況時屢屢挺身護主,化解戰場險情,曾國藩特地寫下一句「英姿颯爽來酣戰」用以褒獎。

曾鮑還形成了一種在外人看來未免不可思議,他們之間卻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默契。鮑超基本算是個文盲,除了自己的姓名,認不得幾個字。有一次霆軍被敵圍困,需要向大營求援,他讓幕僚趕緊寫求援公函,可是過了好一會兒公函也沒能送上來。鮑超是個急脾氣,便親自前去催促,去了一看,好傢夥,幕僚還在握著筆斟詞酌句呢。他急得一跺腳:「這都什麼時候啦?還搞文縐縐的一套?」當下就讓親兵送來一幅白麻布,自己拿起筆在上面寫了一個大大的「鮑」字,再在「鮑」字的四周圍畫上數十個小圈,然後就把布封好讓人送去大營。

眾人都弄不清他是什麼意思,鮑超卻很有把握地說:「你們放心,大帥是看得懂的。」鮑超的這封「公函」送到大營後,首先由曾國藩的幕僚們拆看,幕僚們也不明其意,只得送去給曾國藩過目。曾國藩果然一看就懂,他大笑著說:「老鮑又被圍矣。」隨即調兵往援,同時向鮑超復書一封:「援軍由外殺進,弟可殺出,殺他個片甲不留,看弟顯真本領,莫讓關雲長專美。」

此番鮑超先援武昌,李秀成聞鮑則退,重返江西。之後的李秀成繼續施展出他初次入贛時的無敵模式,很快就進逼南昌,使得江西全省為之震動。曾國藩聞訊,忙檄令他的「關雲長」自九江南渡,赴援南昌。鮑超揮兵疾進,太平軍是真的對「鮑膏」有心理陰影,見到霆軍都躲著走,霆軍不費吹灰之力便迅速推進至南昌以南的豐城。

李秀成以為自己的堂弟李世賢尚在樂平,不知道李世賢因敗給了左宗棠,早已由贛北進入浙西,同時他也沒有料到霆軍這麼快就抵達豐城,所以仍想攻下南昌。具體方案是分三路北進,李秀成的宗弟李愷運、李愷順為其中兩路,李秀成命二人率部用木排渡過贛江,繼而沿江前進,他自己率主力部隊圍攻豐城,最後三路人馬在南昌會合。

太平軍在到達豐城對岸時,才吃驚地發現黑膏旗已飄揚於城中,他們連交手都不敢,就連忙後撤。歸途上有一條小河,本來太平軍在河上已經搭了橋,但不知道什麼時候橋被老百姓撤掉了,部隊無橋可過,只得徒涉,因此延誤了時間。

霆軍追上來,太平軍勉強應戰,然而力不能支。之後霆軍繼續窮追猛打,跟著攆了五十餘里,太平軍損失多達七千人。如果不是連刮大風,逆風之下船隻不得前進,導致霆軍無法渡河,太平軍余部甚至連脫身都很困難。

李秀成經過江西、湖北的招兵,兵力已是霆軍的十多倍,卻敗得如此狼狽,一方面暴露了臨時裹脅成軍的部隊在戰鬥力及意志方面有多麼薄弱,另一方面也說明,即使是太平軍中的老兵也完全沒有了早年的銳氣,他們已不再是湘軍的對手。

豐城之戰後,李秀成退居鉛山,與脫離石達開北上的太平軍汪海洋諸部、原屬廣東天地會的花旗軍會合,重新集結了二十餘萬人,在軍威復振的情況下開始圍攻廣信府城。鮑超循著動靜追蹤而來,兩軍遂再戰於鉛山。

在鉛山,太平軍列陣二十餘里,看似聲勢很大,但表壯不如里壯,鮑超一眼看穿其右路的花旗軍較弱,於是首先進攻花旗軍。花旗軍猝不及防,反身急退,霆軍趁勢掩殺,連破營壘七十餘座。

由於在江西無法立足,李秀成只得集合眾將敗退浙江,隨著鮑超解圍廣信,江西全境得以「肅清」。

趁著在安慶和江西取得大勝之機,湘軍繼續擴大戰果,短時間內,不僅太平軍的皖北根據地基本瓦解,而且他們通過西征在湖北、皖南等地所佔據的城池也被湘軍相繼奪回。在此基礎上,曾國荃又率部東下,攻克了無為州以及無為東面的運漕鎮,無為距南京不過二百餘里,兵鋒可直接威脅南京,而運漕則是南京的糧秣供給重鎮。

與此同時,陳玉成、楊輔清、黃文金、林紹璋等軍均遭到沉重打擊,其力量的急劇削弱,在湘軍發起的城池收復戰役中可以看得非常清楚:所有被收復的城池,太平軍或是自行撤走,或只能守一兩天,僅少數堅守的時間略長,需要湘軍動用內應才能予以攻克。

參與西征的太平軍各部,以陳玉成軍所受到的打擊最為沉重,幾乎是毀滅性的,該軍除大部被殲外,余部已失去鬥志。陳玉成本想到湖北招兵,無奈軍心已經渙散,部屬都拒絕赴鄂,且連夜自行退往了廬州,陳玉成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也只好暫在廬州棲身。

陳玉成童子兵出身,十九歲便擔當大任,二十四歲封王,以勇敢善戰、知兵有方聞名,所部戰鬥力素為太平軍之冠。各路清軍均視其為心腹大患,即便湘軍也把他列為最需重視、最可敬畏的對手。湘軍內部平時談論最多的話題之一,就是如何「屠狗」(陳玉成綽號四眼狗)。

有一年曾國藩覺得圍殲陳玉成有望,還開玩笑似的給胡林翼寄去一首詩,詩云:「江南江北陣雲連,笑指洪崖一拍肩。我備芳椒君備醬,與君屠狗過新年。」意思是說說今年年景不錯,我來準備永豐辣醬,你調好益陽醬油(曾是湘鄉人,永豐屬湘鄉,胡是益陽人),好屠狗過年哩!

只是「屠狗」的目標並沒這麼容易達成,湘軍的年也都一直過不好,但他們並沒有放棄,仍步步緊逼,直到逼得陳玉成退守廬州。

困守廬州後的陳玉成繼續廣招人馬,徐圖恢複,湘軍自然不會留給他休養生息的足夠時間和機會。第二年,多隆阿圍攻廬州,陳玉成被迫棄城北走,在壽州遭苗沛霖誘捕,隨即被害,時年僅二十六歲。

陳玉成之死為曾國藩和湘軍除去了一塊心病,直接或間接參與「屠狗」行動的湘軍將領都視之為自己在軍旅生涯中立下的大功。有一年鮑超回鄉,在家裡掛上曾國藩、胡林翼等湘軍將領寫的屏條,以示炫耀。屏條還缺副橫聯,他找來一個姓趙的讀書人書寫橫聯,趙某有意譏諷他,遂書一聯:「英雄老去惟屠狗,大將生來不讀書。」有人看到後趕緊提醒鮑超,鮑超聽後卻哈哈大笑說:「你不知『屠狗』二字,剛道著我!當年我隨老帥(指曾國藩)圍打四眼狗陳玉成……後來還真把四眼狗屠掉了,這副聯能說到屠狗,硬是要得!」

以陳玉成之死為標誌,西線太平軍覆滅殆盡,徐圖恢複的希望從此成為鏡花水月。也只有到了這個時候,李秀成才能更深刻地體會到什麼叫作唇亡齒寒,他長嘆一聲:「吾無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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