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勝天半子 清歌於漏舟之中

咸豐出逃熱河,「巡幸木蘭」只是個欲蓋彌彰的借口,當然木蘭圍場本身也是優質狩獵場,咸豐剛去的時候也時常外出打打獵。不久,北京和議結束,英法聯軍自北京撤退,咸豐又將京城宮廷里的戲曲演員召至熱河侍奉。

熱河行宮(今承德避暑山莊)原有宮舍二百餘所,當時完好的也尚有七十餘處,裡面收藏著乾嘉時期的服飾器用以及梨園行頭,正好可供演員們取用。據宮廷檔案記載,行宮內每隔兩三天就要演一場戲,有時上午演完,下午還要接著演,每次演什麼戲目,都由咸豐用硃筆親定。

住在熱河的咸豐自號「且樂道人」。這位「且樂道人」不僅喜歡看戲,自己對戲曲也有研究,甚至藝人給太監授藝,他也會在旁邊觀看。一天,藝人陳金崔教唱《聞鈴》一戲,戲文里有一句「蕭條恁生」,「恁」應作去聲,陳金崔讀作上聲,咸豐聽後立即予以糾正。

皇帝與藝人常在一起,大家已經混得很熟了,咸豐的性格又很隨和,所以陳金崔沒有你說什麼就什麼,他堅持自己是按舊曲譜唱的,沒錯。咸豐也急了,竟然不顧皇帝身份,跟陳金崔辯論起來:「舊譜上面本來就是錯的啊!」

倘若國泰民安,會畫畫懂戲曲或許還能錦上添花,給皇帝增加些魅力和風采,可這個時候就只會引來非議了。臣民私下的評論是「清歌於漏舟之中,痛飲於焚屋之下,而不知覆溺之將及也」,大船已經漏水了,你還在高聲歡歌,房子已經著火了,你還在痛飲美酒,你不知道大船馬上要沉,房子馬上要完嗎?

對於咸豐來說,知道不知道恐怕都已經是一回事了。和議一成,恭親王奕訢及留京王大臣就上疏請他回京,以安人心,但咸豐卻以外使親遞國書一節未明言取消,恐英法聯軍再殺回北京,對他進行要挾為由,拒絕返京。

和議之前,大臣們多數像咸豐一樣,表面蔑視洋人,其實內心都很害怕洋人,更不敢與洋人打交道,及至英法聯軍進京,親眼看到洋人的樣子,這種疑懼才得以消除。他們發現,英法聯軍雖然兵強馬壯,完全有像當年滿洲人入關時那樣長期佔據北京的實力,但其真實用意只是要脅迫中方簽約。眾人因此得出了和曾國藩相似的結論,即洋人重商圖利,「並無利我疆土之志」,只要「示以誠信」「尚易羈縻」。

觀念的改變,令奕訢等人覺得咸豐拒絕返京的理由根本不成立:英法既然已經達成了與中國定約的目的,又何至於因為中國皇帝迴鑾而再來挾制?使臣親遞國書,不過為一種外交上的禮節,你作為皇帝也不過是接見一下,最多再說幾句好聽的話而已,有什麼可擔心的?

大臣們紛紛上疏請咸豐依舊返京,連勝保也奏稱「仍請年內還京」,但咸豐的態度很堅決,他僅在勝保的奏疏上批了個「閱」字,其他人的奏疏看過之後就往旁邊一放,置之不理了。

熱河距離京城倒也說不上多遠,可咸豐長居熱河不歸,就猶如是明朝嘉靖皇帝久不上朝一樣,會對人心產生極為消極負面的影響。同時由於他不在京城坐鎮,很多急如星火的事情也都無法主持處理,比如:太平天國和捻軍久未平定,該如何「議剿」;英法聯軍幾乎是暢通無阻地打進北京,證明京兵不可用,該如何訓練;國庫空虛,該如何彌補;南運糟糧不繼,該如何採買……

所有軍政要務和國家大事,咸豐都往京城一扔,聽他的戲去。京城士大夫對此既焦急又無奈,他們不敢直接攻擊皇帝,只好把氣撒在咸豐所信任的載垣、肅順等人身上:「主上雖然英明,但內臣只顧謀私,粉飾太平,以致大局決裂如此,深堪痛恨!」

在那些日子裡,維持朝政的主要是恭親王奕訢和文祥。奕訢三十歲不到,外國人見過他的印象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人」「一位優雅、紳士般的英俊男人」。這個年輕人最初當然也沒有多少新知識,天津交涉時,他曾是長江通商的竭力反對者,甚至扣留巴夏禮和洛奇等人作為人質,他也是提議人之一。

直到第二次鴉片戰爭之前,中國人仍不知外交為何物,只知「剿夷與撫夷」,政治家的派別劃分不過有的是主剿,有的是主撫,從奕訢原先的政治立場和觀點來看,他應該屬於剿夷派。對奕訢這樣一個剿夷派政治家而言,留在京城議和是一個可怕和屈辱的過程。參加簽約儀式的一名法軍軍官觀察到,奕訢「非常疲憊,甚至是遲鈍,總之,總體的外觀表明親王的身體非常糟糕、虛弱」。

當然洋人們也沒有忽略親王的另一個性格特點,他們從各種渠道了解到,「恭親王通常被認為非常機智,或者更準確地說,非常精明和狡猾」。這一點在簽約儀式上得到了驗證,「我們(指參加儀式的英法軍官)驚訝於他(奕訢)眼中不時透出的智慧光芒」。

正是這種骨子裡的精明能幹,讓奕訢在和談期間就有了不同於他人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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