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勝天半子 五星連珠

城外太平軍即使付出慘重損失,也仍然攻不破湘軍防線。安慶城內得不到接濟,糧食完全斷絕,陳玉成又在菱湖北岸築壘,試圖用小船運糧食進城。曾國荃毫不相讓,他派曾國葆在湖岸邊築壘,聯手水師進行堵截,於是太平軍用小船運糧的辦法剛露了個腦袋,就被完全扼殺了。

這時湘軍打攻堅戰的基本套路是,以自創的「長圍久困」為主,輔之以太平軍的穴地攻城法。曾國荃在圍城的同時,早已命令士卒開挖地道,穴地埋雷。1861年9月5日,安慶城垣北門被轟塌,湘軍一擁而入。

因為斷糧,安慶城內已出現了人吃人的駭人景象,據說人肉每斤可賣到八十文,守軍形近餓殍,雖拚死抵抗,但已無濟於事。葉芸來、吳定彩以下一萬六千人被斬殺殆盡,其餘鳧水逃亡者亦多死於湖中。

城外集賢關的太平軍各路援兵列隊于山崗,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發生,可是卻無能為力,陳玉成更是望城慟哭:「安慶已經失陷,我也不知道哪天要死於敵人之手了!」

陳玉成非常清楚,皖北是他的根據地,安慶是他資以保衛皖北乃至天京的屏障,安慶一失,則太平軍在皖省的勢力已經動搖,今後將很難有立足之地,覆亡只是早晚的事了。

這當然不僅僅是陳玉成個人的悲劇,安慶失陷意味著太平軍的第二次西征完全失敗,而以全國之力救援安慶,仍不能免於其失守,也說明雙方力量對比已發生重大轉折,太平天國大勢已去。親自參與後期救援的干王洪仁玕事後承認:「我軍最重大的損失,乃是安慶落在清軍之手……安慶一日無恙,則天京一日無險。」

就在湘軍攻陷安慶的前一天,曾國藩看到了兩個月前欽天監的一份奏摺。在奏摺上,欽天監報告說八月初一(陽曆9月5日)將有異常天象,屆時日、月及金、木、水、火、土諸星會「日月合璧,五星連珠」。這是與「熒惑星犯南斗」「蚩尤旗」之類完全不同的祥瑞天象,次日,安慶果然克複,曾國藩大喜過望,認為祥瑞按時應驗,是國家前途命運趨向好轉的前兆,「國家中興,可能有希望了」!

只是這個希望,作為皇帝的咸豐再也看不到了。

野史中對於咸豐「近醇酒婦人」,縱慾過度的描述並非空穴來風。英法聯軍在搶劫圓明園時,一位法軍的隨軍傳教士在皇帝龍榻之側的漆盒裡發現了一些春宮圖,這令他大吃一驚。更為離奇和荒唐的是,內務府有一名叫錫元庭的滿人官員,專門負責給皇家製備衣物。據他說,送進宮裡的衣服,清一色都是開襠褲,為的是讓宮人穿在身上,好方便皇帝隨時隨地地臨幸。

雖然把咸豐的私生活描述得不堪入目,但野史中也同時指出,咸豐末年天下大亂,咸豐心力交瘁卻又無術挽救,這是他「以醇酒婦人自戕」,乃至「早年優美英發之資,一變風流滑稽之態」的重要原因。

確實,自登基以來,晦氣似乎從來沒有離開過這位年輕的皇帝。執政不到一年,如何對付太平天國這個宿敵就佔據了他每天的日常,比如某股太平軍該責成哪位大臣「剿辦」,某事該如何處分,又比如某疆吏有意推諉,必須痛責追究,某將領「剿匪」出力,必須破格獎勵,所有大大小小,方方面面,零零碎碎,無一不需要咸豐當機立斷,親自處理酌辦。

一邊是勞心費神的事太多,另一邊卻是可資以輔佐的能臣太少。有一次咸豐召朝臣議事,議事的時間稍長,某大學士年老體衰,居然就趴在地上睡著了,而且鼾聲大起。咸豐目瞪口呆,可又不好責備,只得讓內侍將其攙扶出朝堂。

清代自康熙起有萬壽恩科,即皇帝、太上皇、皇太后在慶祝大壽的時候,由皇帝於科舉正科之外,頒發諭旨詔書,另行舉行鄉試、會試。慣例是皇帝五十歲、皇太后六十歲才開科,道光就是這樣,但咸豐在二十九歲的時候,就頒詔宣布要在三十歲生辰那年開萬壽恩科(左宗棠因樊燮案被迫退出湘幕,準備進京參加的那一期會試,也就是此次恩科)。批評者認為此時天下大亂,兵連禍結,皇帝仍記掛著要過三十歲生日,還將恩科慣例整整提前二十年,他知道愁嗎?

其實這恰恰反映了咸豐有多麼憂急愁悶。戰亂頻仍,國勢衰敗,他需要用好日子來沖一衝晦氣,更需要通過廣納人才來幫助他改變國運!

就在這個時候,現實又給了他狠狠一擊,咸豐非常看好的能臣葉名琛引來了「英法聯軍之禍」,造成了第二次鴉片戰爭(猶如道光之與林則徐,咸豐也認為是自己誤用了葉名琛,但他們都在有意無意中忘記了,其實林則徐、葉名琛執行的正是他們的對外理念及其旨意,也等於是幫他們背了鍋)。

對內「剿辦」太平天國,咸豐還能從歷朝平定內亂的史籍中找到一些策略辦法,對外應對西方列強,他就全無主意了,為此,他甚至只好自欺欺人地在宮中意淫。

在圓明園的人造湖上,曾經擺放著分別代表中英雙方的微型船隻,咸豐讓它們進行模擬海戰,當然最後總是中方獲勝——儘管在虛擬世界之外,英國其實是第一海上強國,擁有著絕對的海上霸權。

一場大火,燒掉了所有用於假海戰的假船,也徹底燒掉了皇帝和這個帝國的迷夢。大火過後,負責擺船的人、圓明園總管文豐自沉於湖中,咸豐儘管還苟活著,但他的精神和靈魂已經完全徹底地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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