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撐起兩根窮骨頭 嵌字聯

李元度幕僚出身,繼而才領兵打仗,況且他與曾國藩還是患難知交,當初曾國藩困頓於江西時,能夠始終不渝地追隨在曾國藩左右的,除了彭玉麟,就只有李元度。曾國藩說彈劾就彈劾,往小了說是處理有些過分,往大了說是傷了其他幕友的感情——有哪個幕友敢說自己能做到比李元度更好呢,曾國藩如此對待李元度,讓其他人情何以堪?

一群幕僚都自動站出來,反對曾國藩參劾李元度,其中尤以李鴻章的情緒最為激烈。曾國藩的奏疏多由李鴻章擬稿,他便拿這個示威:「老師若一定要奏劾,門生不敢擬稿!」

在曾國藩看來,私歸私,公歸公,即便李元度過去有恩於他,但個人的情誼不能代替其犯下的過錯,諸葛亮尚且揮淚斬馬謖,他能這麼輕描淡寫地將李元度放過去嗎?李鴻章指責他不近人情,他反過來也覺得李鴻章不可理喻,所以毫不相讓:「那我自己擬稿好了。」

李鴻章畢竟年輕,給老師一激,竟脫口而出:「要是這樣的話,門生也將告辭,不能留在大營了。」雙方都在氣頭上,誰都沒打算給對方留面子,曾國藩馬上答道:「聽君之便。」

見曾國藩不為所動,李鴻章真的收拾行裝,離開了祁門。幾天後,李鴻章入幕的介紹人陳鼐再次進言,勸曾國藩就是要彈劾李元度,也不宜太重。曾國藩此時怒氣略消,於是刪掉了奏劾中最嚴厲的幾句話,未再強調棄城先逃等情節,只說李元度剛愎自用,不聽調度,提出的處分意見是「請旨將李元度革職拿問,以示懲儆」。

在外逗留了大半個月的李元度終於回到了祁門,但是面對曾國藩的斥責,他依舊很不服氣,首先做的不是積極檢討自己,而是向糧台索要欠餉。

雖然幕僚文人們多為李元度打抱不平,然而軍隊中是很實際的,打了敗仗就是打了敗仗,更何況徽州潰敗不僅令湘軍損失慘重,而且還危及了整個戰局,在這種情況下,沒人覺得主將值得同情和原諒。

有好事者寫下一副對聯:「士不忘喪其元,公胡為改其度。」它的表面意思是說勇士不怕掉腦袋,你為什麼在關鍵時候不能堅持你的氣節呢?對聯之上還有一個橫批「道旁苦李」。它出自南朝王戎的一個典故,說王戎從小就非常聰明,七歲的時候和小夥伴一道外出遊玩,看到路邊有幾株結滿李子的李樹。其他小夥伴都興高采烈地爬到樹上去摘李子,唯王戎站著不動,別人問他為什麼不摘,他回答說李樹長在道旁,結的李子又這麼多,可是卻沒有人摘,只能說明一個事實,那就是李子一定是苦的。眾人一嘗,果然如此。

湘軍的好多軍官原先都是書生,文化程度不低於幕僚。他們寫的其實是一副嵌字聯,橫批的最後一個字為「李」,兩句對聯聯尾兩個字分別是「元」和「度」,合起來就是「李元度」,譏諷意味非常明顯。

李元度一看就懂,他忍受不了,就向曾國藩提出要請一天假。曾國藩回覆說:你已是奉旨拿問之人,我不得做主,你要留還是走,悉聽尊便。

「悉聽尊便」和曾國藩對李鴻章所說的「聽君之便」一樣,都不是肺腑之言,實際上他是告訴李元度,你要在大營聽候處理,不能擅自離開。

誰知李元度卻以為曾國藩已允許他離開大營,於是在留下一封信後就回湖南去了。及至曾國藩接到上諭「李元度不能堅守待援,著即革職拿問」時,李元度已回到了老家平江。

對照上諭,革職是肯定的,實際李元度在湘軍中也早已失去了指揮權,但拿問就未必了。曾國藩再怎麼表現得大公無私,礙於和李元度的舊日情誼以及幕僚們的勸說,也不會真把李元度怎樣,無非是藉此給其一個警告和教訓而已,可是李元度卻反過來將了他一軍,讓他很是被動和難堪。

儘管如此,曾國藩對李元度的擅自回鄉仍採取了不聞不問的態度,從內心來說,他是希望李元度能在換個環境之後閉門思過,好好反省一下自己,這樣再出來做事才不至於重複釀成大錯。只是他沒想到對方「思」是「思」了,但是思考的角度和內容與他想像的完全不同,後來還因此把兩人的友誼推向了決裂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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