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隻緊緊抓住它的痙攣的手 宮殿對所有人敞開大門

1860年10月7日,當英軍步兵到達預定的會合地點時,他們看到法軍帳篷里堆滿了各種奇珍異寶,法軍士兵不但佩戴著一看便知道價值數百萬法郎的珠寶,而且身上和頭上還披著顯然只有貴婦人才能使用的裝飾帶和薄頭巾。整個法軍營地已被絲綢堆滿了,乃至連營帳、床鋪、被單都換成了絲綢,一位英國隨軍牧師形容法軍帳篷是「完美的絲綢和刺繡發出的光芒」。

見此情景,英軍士兵的眼中都要冒出火來,他們不由分說,立刻向圓明園衝去。在此之前,下午2點,格蘭特已隨騎兵先頭部隊到達了圓明園,他親眼見證了法國人的貪婪已到了何種程度:「看到各種東西遭受搶劫的情形,讓人心寒。宮殿中沒有一間房間沒被動過。」

格蘭特的「心寒」當然不是說圓明園不該被搶,而是氣憤於法軍的吃獨食和無秩序的哄搶。英國人比法國人保守,一般而言,英軍的守紀程度和團隊精神也勝過法軍,為了在孟斗班面前表現一下,格蘭特隨後向英軍下達了不要擅動圓明園的命令。

令格蘭特感到臉紅的是,英軍在衝進圓明園後,所作所為與法軍並無分別,甚至更為瘋狂。騎兵以及接著趕來的步兵全都只顧著搶東西,沒人願意執行他的命令。

英軍軍紀由此渙散到了極點,以致當第二天軍營的起床號響起時,只有十分之一的士兵到場集合,其餘人大多還在圓明園裡搶東西。置身於這一氛圍之中,格蘭特也和孟斗班一樣,不再一個勁地裝模作樣了,他的部下說:「將軍現在完全不反對搶劫……無須通行證,宮殿對所有人敞開大門。」

等到紀律稍稍得以恢複,格蘭特下令英軍士兵交出贓物,用於公開拍賣。拍賣持續了三天,總共賣了將近十萬英鎊,在贓物變成贓款後,英軍官兵進行了集體瓜分。

法軍沒有搞拍賣這一套,誰搶到的贓物就算誰的。英軍士兵到中國來有額外津貼,法軍士兵則沒有,英國人比法國人有錢,於是很多法國士兵就向英國士兵出售贓物。一名英軍軍官回憶那個時候,「只要碰上任何一名法國士兵,問他有沒有什麼要賣,他很快就會拿出一些金錶、幾串珠寶、寶石飾品或者毛皮」。

兩個殖民地國家的元首也實質性參與了分贓。格蘭特對法國人捷足先登耿耿於懷,要求孟斗班和英國平分在圓明園發現的金條。孟斗班被逼不過,只好將法軍搶到的一半金子及其寶石權杖送給英國女王維多利亞作為禮物。

剩下的另一半金子,孟斗班送給了法國國王拿破崙三世,法國皇后和一位皇親國戚也各拿到了一條珍貴的項鏈。

圓明園被搶掠和毀壞得如此嚴重,以至於連額爾金都感到萬分震驚。額爾金的父親老額爾金當年因毀壞雅典的帕提儂神廟,在歐洲臭名昭著,被指責為是「萬神殿的破壞分子」。似乎是害怕自己也被冠以相同的惡名,額爾金在日記中此地無銀三百兩似的寫道:「我想要得到宮殿中的許多東西,但我不是個小偷。」

英法聯軍侵入圓明園後,奕訢等人急忙馳奏朝廷,因地理阻隔,等奏報到達熱河時,已經是幾天後的事了。看完奏報,咸豐「憤懣已極」,當天連發七道諭旨,調各路勤王之師前來保衛京城和熱河。

僧格林沁、瑞麟在張家灣至八里橋之戰中的表現,已令咸豐深感失望,此次英法聯軍闖入圓明園大肆搶掠,僧、瑞兩軍如同泥塑木偶,沒有起到一點防護作用,更是被咸豐認為難辭其咎。他隨後傳旨,對僧格林沁、瑞麟分別予以革去爵職和革職的處分,但由於前方急需用人,所以仍讓兩人繼續留在軍營效力。

1860年10月8日,恭親王奕訢下令立即釋放巴夏禮、洛奇。有一種傳聞,認為奕訢這麼做,是因為恆祺在熱河朝廷里安插著探報,他從探報那裡得到消息,說咸豐為報復英法聯軍掠奪圓明園,已下令處死巴、洛,而且相關處決令已在送來京城的途中。

且不說咸豐其實幾天後才能夠看到奏報,僅就探報傳遞消息的速度而言,難道會比朝廷的驛遞更快?

真實的原因恐怕還是奕訢等人發現隨著英法聯軍的進攻,繼續扣留巴、洛的價值已經不大,同時他們也相信,如果讓聯軍攻入京城,而巴夏禮、洛奇又有個三長兩短的話,對方必然要進行瘋狂報復:輕者會如同巴夏禮曾威脅恆祺的那樣,要了包括恆祺在內的所有相關人員的命;重者會進行屠城,要了無數京城軍民的命。

奕訢的決定讓恆祺鬆了口氣,在巴夏禮被釋後,他託人帶信,希望巴夏禮能陪他去一趟圓明園。由於被囚時得到恆祺的照顧,巴夏禮也很願意賣他這個人情,就答應了恆祺的要求。

總管圓明園事務大臣文豐是恆祺的好友,恆祺去圓明園不但是要察看一下情況,也是因為擔心文豐在無力保護圓明園的情況下會自尋短見。他們在園內找了很久,最後才在圓明園最大的一個湖「福海」中看到了文豐,後者臉朝下沉在湖裡,已經死亡多時。

雖然有所預料,但眼前的情景顯然還是令恆祺深受打擊。他一個人坐在湖邊泥濘的岸上,把頭埋在雙手裡,已經再也顧不得身為官員的體面和矜持。巴夏禮看出,恆祺哭了——他雖然試圖加以掩飾,可是他那像孩子般抽泣聳動的肩膀卻說明了一切。

巴夏禮是個地道的殖民主義者,向來看不起中國人,此次卻難得地被打動了。他後來說,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為一個死去的中國人感到婉惜。

可憐圓明園的苦難還才剛剛開始,更為慘烈的境遇仍在後面等待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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