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隻緊緊抓住它的痙攣的手 撒手鐧

北宋時,遼軍兵臨澶州(也稱澶淵)城下,宰相寇準力排眾議,請宋真宗御駕親征,士氣大振的宋軍終於守住澶州,擋住了遼軍的進攻,時稱澶淵之戰。賈楨將咸豐的親征與澶淵之戰做對比,認為通州無澶州之險固,此時亦無寇準可恃,所以親征就算了,「斷不可輕於一試」。

至於「巡幸木蘭」,賈楨說熱河乃是一片曠野之地,打起仗來連個遮蔽物都不易找到,哪裡及得上京師警衛森嚴,拱衛周密?如果京師都不足守,熱河不是更守不住嗎?

賈楨不但繼續舉著畢道遠的矛槍朝咸豐衝過來,說他是以移駕為名,行逃避之實,甚至話里還含有了諷刺意味:你以為逃到熱河就行嗎?「夷人」就不能殺到熱河去,把你給捉住?

咸豐又羞又憤,乾脆也不裝模作樣地要群臣討論了,直接下發硃諭:「巡幸之舉,朕志已決,此時尚可從緩。」巡幸的事,我想好了,不是可不可以去,是一定要去,不過我也不急,還可以緩一緩再說。

皇帝放話北巡的消息很快就傳出了宮廷。有人聽到後把大腿一拍,說難怪,自夷人(英法聯軍)登陸北塘前後起,我就看到熒惑星犯南鬥了!

熒惑星即林則徐在鴉片戰爭後看到的「赤星」(火星),由於其熒熒似火,行蹤捉摸不定,故又稱「熒惑星」。據說,如果熒惑星沖犯了南斗星宿,不但會發生死亡和戰亂,而且連皇帝也要倒霉,典型的說法是「熒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

宮廷傳出的消息無疑令占驗家的預測得到了某種驗證。京城之中頓時亂成一團,不管是官員還是普通老百姓,首先想到的是皇上都要跑,為什麼我們還不跑,難道留在城中等死不成?

由於車馬都被集中起來,準備用於咸豐跑路,大多數人只能步行逃命,其混亂狀況比七年前聽聞太平軍即將打到北京時還要嚴重。眼見英法聯軍未到,城中已然亂成了一鍋粥,群臣紛紛犯顏直諫,請咸豐收回成命,有的話說得頗為尖刻刺耳,完全可以視為唐突無禮、無視綱常的表現。

如果放在以前,如此不顧忌諱的大臣極有可能人頭落地,流放邊疆或送到寧古塔為奴都算是輕的。可現在不同了,自從「巡幸木蘭」的面紗被無情揭開後,咸豐好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樣,里里外外都被別人看得透透的,他確實無話可以反駁,更不用說對直言的大臣追加處分了。

皇帝的威信一落千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裝傻充愣,將奏疏全部「留中不報」,但這反而進一步激發了大臣們的勇氣。1860年9月11日,群臣再次會銜上疏,這次他們使上了撒手鐧。

五代十國時期,後唐大將石敬瑭向契丹求援,並在契丹援助下滅掉後唐,自己做了皇帝。到了宋代有靖康之難,徽、欽二帝被擄掠北上,金人又將張邦昌推到前面做了皇帝。

群臣在上疏中將這些例子舉出來,分析說咸豐北巡後,英法需要找到政權滿足他們的要求,必然會另立一人做皇帝,就猶如歷史上契丹立石敬瑭、金人立張邦昌一樣,到時不僅咸豐自己的皇位不保,就是大清帝國兩百多年的基業亦將毀於一旦,「皇上何以對列聖在天之靈乎?」

大臣們的這些奏疏不但是講歷史,更是在影射現實。那年咸豐與恭親王奕訢兄弟失和,奕訢被逐出軍機處後遭到閑置,從此鬱郁不得志。前往天津談判的桂良是奕訢的岳父,這些大臣充分發揮想像力,把桂良、奕訢和額爾金聯繫起來,認為額爾金以咸豐違約失信為由,又乘機將咸豐趕下皇位,令奕訢繼之的意圖,而奕訢也很可能成為石敬瑭、張邦昌的翻版。

除了會銜上疏外,工部尚書彭蘊章、大理寺少卿潘祖蔭分別單銜上奏,語調一個比一個激烈,不是「國君死社稷,上欲何往?」,就是「上何以面對祖宗?何以面對臣民?」,他們還要求咸豐當機立斷,將「誤國諸臣」予以罷斥。所謂「誤國諸臣」,暗指的是載垣、端華、肅順,三人乃咸豐身邊的當紅辣子雞,而且又都是主和派。

咸豐或許並不認為肅順這些人是「誤國諸臣」,但他無法迴避自己和奕訢的那種敏感關係,大臣們的奏疏猶如擲出的標槍一樣,直擊其內心深處最脆弱的那塊靶心。

這時京城已成立了由惠親王綿愉主持的五城團防局,勝保自河南被召回京,負責指揮支援僧格林沁和保衛京師的預備部隊。勝保也上疏力諫,勸咸豐不要被身邊的「奸臣」所誤,從而辜負天下臣民的期望。

就連宮中嬪妃都有人表示了異議,這個提出異議的嬪妃就是咸豐長子的生母、懿貴妃葉赫那拉氏。那拉氏聰明伶俐,且深得咸豐寵愛,有時咸豐感到精力不濟,就口授諭旨並讓其代筆批閱奏章,其間也允許她發表一些意見,以備自己參考。在北巡這件事上,那拉氏表現得比自己的丈夫更勇敢,她力主咸豐留在京城:「皇上在京,可以震懾一切,聖駕若行,則宗廟無主,恐為夷人踐蹈。」那拉氏也懂得一點歷史,她引用東周時期周平王東遷,「天子蒙塵,永為後世蒙羞」的典故,說咸豐如果要棄京城而去,也會因此承受同樣的羞辱。

見身邊周圍全是一片反對之聲,咸豐實在招架不住,只好改口說為鼓勵人心,他決定親率勁旅在京北坐鎮,並且還故作輕鬆地來了一句:「不滿萬之夷兵,何患不能殲滅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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