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從未見過如此有膽魄的人 僅僅只是圖景

以往曾國藩一心撲在事業上,對迎來送往的一套最為厭煩,有的私信或文件凡認為不重要的,也就先擱在了一邊,這當然很容易得罪人。重新出山後,他就和胡林翼一樣,很注意改善自己在官場的人際關係,該應酬的應酬,需要交好的交好,同時凡書信必復,凡文件必辦。

水至清則無魚,豈止私事不能計較,處理公事有時也不能太一根筋啊!

這種圓融的處事態度和方法收效明顯,從復出之初直至出任江督,曾國藩與江西、湖北各方面官僚之間的關係都處理得不錯,沒有再發生過大的矛盾和衝突。

建德縣有一個名叫李元的團練把總,寫了份公文讓人送到曾國藩大營。曾國藩一看,公文袋上居然用的是「移封」,這是一種平行公文的格式,只有相同級別的部門進行交涉時才能使用。

寫公文的人該有多馬虎啊!可是曾國藩不急不惱,他先心平氣和地回覆完公文,再用公文袋將公文重新封起來,然後提起筆,在公文袋上寫了一首小令:「團練把總李,行個平等禮,云何用移封?敵體。」

李把總你好,你以同級別待遇招呼我,厲害。我就想知道,你是怎麼想起用移封這種格式的呢?還是你真的認為我倆已經可以平起平坐啦?

曾國藩原本就不是一個不苟言笑的道學先生,性格中有幽默詼諧的一面。運用「柔道」,他只通過區區一首小令,就達到了既批評對方,同時又不讓人過於難堪的目的。

種種跡象表明,咸豐皇帝至少已暫時拋下過往的所有猜忌和顧慮,要一心一意倚仗曾國藩了。從此以後,長江三千里,將沒有一艘戰船不張掛「曾」字旗,與此相應的似乎就是:各處兵將,一呼百諾,江蘇、安徽、江西三省厘金絡繹輸送,兵多餉足。

這是胡林翼為曾國藩描繪過的圖景,然而它還僅僅只是圖景,並沒有完全成為現實。現實狀況是,雖然先後派左宗棠、李元度回湘募勇,但左李兩軍短則一兩個月,長則三四個月才能投入戰鬥,同時奏調的張運蘭軍也尚在湖南。退一點說,就算這三支部隊全部到位,也僅有一萬五千人,加上鮑超等部,不過兩萬五千人。要執行三路東進計畫,這點兵力根本就不夠。

其實曾國藩在決定移師皖南,紮營祁門時,就沒有馬上東進的打算,他真正的用意,一方面是表示尊重朝廷保浙復甦的上諭,另一方面是為了防止太平軍進入江西和皖南西部地區。

皖南現有兵力約萬人,如果不守只攻,兵是不算少了,但讓曾國藩傷腦筋的是,他帳下缺乏能夠獨當一面的將才。鮑超回四川探親還沒歸隊,左宗棠、李元度、張運蘭均在湖南,李鴻章雖然已被曾國藩作為將才培養,可他既非湖南人,也沒有親自赴湘招募兵勇,而按照湘軍「兵為將有」的特點,他根本指揮不動現有的任何一支部隊。

自曾國藩移師皖南起,在將近兩三個月之內,皖南湘軍實際處於有兵無將的狀態,打個比方,就好像一堆銅錢散落於地而沒有拿繩子串起來一樣。這對部隊的戰鬥力有很大影響,曾國藩自己也說:「無好統將、好營官,雖百鍊精勇無益也。」試想一下,倘若此時太平軍借擊破江南大營之勢,全力進兵皖南,曾部是不是很危險?

曾國藩應該感到慶幸,那段時間,是上海牽制住了太平軍犀利的攻擊矛頭。

十年前,上海不過是一座既小又不重要的孤立城市,十年後它已成為五個條約港中最大最重要的港口,相比之下連廣州都黯然失色。上海的繁榮不是偶然的,在19世紀中期,長江下游是中國主要的絲綢產地,出口茶葉又多種植於江南丘陵,甚至於如果從上海取道長江銷售鴉片,也比經由其他港口便利得多。有「英國官報」之稱的上海《北華捷報》由此評論道:「上海是對外貿易的心臟,其他港口則不過是血管。」

對外貿易帶來了巨大的財源,尤其是在1854年,上海建立了中外海關管轄區,自此開始,海關每年的進出口稅銀收入都在一百幾十萬兩左右。在財政危機極為嚴重的情況下,清帝國也日益依賴於關稅,連太平軍都通過所搜集的情報了解到,清廷之所以能承受不斷增長的軍事預算,就是因為增加了兩項收入:在內地徵收厘金;在上海徵收關稅。

太平軍自然想從清廷手中奪過這項收入為己所用。洪仁玕提出經略下游的方案時,建議購買一支大艦隊,所需銀兩就是要打上海庫房的主意。與此同時,太平軍如果能夠佔領和控制上海,除輪船外,要進口其他武器、彈藥也將變得極為方便。

作為洪仁玕方案的具體執行者,李秀成要麼不攻蘇州,要攻蘇州也勢必連帶拿下上海,因為蘇州與上海相隔太近,上海的清軍對於蘇州基地是一種直接的潛在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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