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從未見過如此有膽魄的人 黃老可醫心病

二十多年前,曾國藩在長沙嶽麓書院讀書。

有一位同學性格偏狹急躁,看到曾國藩的書桌被放在窗前,就說:「我讀書的光線都是從窗戶外射來的,你往窗前一坐,光線不是讓你遮住了嗎?趕快挪開!」

曾國藩語氣平和地問他:「你叫我放在什麼地方呢?」

「放在床邊好了!」

曾國藩一聲不吭地照做,果然把書桌移到了床邊。

曾國藩學習很刻苦,晚上還要用功。這位同學又嘟囔開了:「平常不念書,夜深還要聒躁人嗎?」

曾國藩沒辦法,只好改為低聲默誦。

不久,曾國藩參加湖南鄉試,考中了舉人。捷報傳到,那位同學這個羨慕忌妒恨啊,當即怒氣沖沖地對曾國藩說:「這屋子的風水本來是我的,反叫你奪去了!」

曾國藩聽了沒有跟他計較,反倒是旁邊的同學不服氣了,質問他:「書案的位置,不是你叫人家安放的嗎?怎麼能怪曾某呢?」那人哼了一聲,說:「正因如此,才奪了我的風水。」

如此無理取鬧,不可理喻,同學們都替曾國藩打抱不平,但曾國藩仍然毫不在意。這一年,他才二十四歲,其超人氣度可見一斑。

走上仕途之後,曾國藩給人的印象卻是極其較真兒,許多時候都一碼歸一碼,似乎眼睛裡揉不進一粒沙子,但其實在私事和個人榮辱上他一直都相當豁達,有了戰功恨不得全部歸於同事或部屬。這也是他能夠僅憑道義來統攝湘軍眾將的原因之一。

曾國藩在意和計較的是公事,所謂「直道對官場」。這種在意和計較讓他吃了不少苦頭,那一年他不顧一切地奔父喪回籍,朝廷自然是有意見,連湖南地方也對他多有詆毀之辭。

在異鄉孤立無援,人見人欺也就算了,沒想到回家鄉還得承受這麼多莫須有的攻擊,曾國藩內心十分痛苦,因此得了比較嚴重的失眠症。

好友歐陽兆熊聽說曾國藩的情況,便推薦曹耀湘前去治病。曹耀湘懂得醫術,同時也是一名學者,在做完初步診斷之後,他告訴曾國藩:「岐黃可醫身病,黃老可醫心病。」

岐黃是中醫的代稱,黃老則泛指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學說。古代士大夫往往儒道互補,在仕途得意時強調儒家的積極進取,失意時便以道家的清靜無為來作為精神寄託。曹耀湘看出曾國藩所得的失眠症其實源於心病,是遭到嚴重挫折後的必然反應,他認為單純的醫藥治不了曾國藩的病,學一點道家的人生觀,倒或許有用。

曾國藩本來就是個博古通今的聰明人,被曹耀湘點透後,立刻變得豁然開朗,多少原先一直想不通的事一下子都能想通了。在日記中,他這樣記述自己的感悟——

細細想來,古今億萬年,沒有窮盡,可是人生也就只有幾十個寒暑而已;大地數萬里,看不到邊界,但人生活在大地上,白天不過住一間房子,晚上不過睡一張床罷了;書籍浩如煙海,一個人就光是過一過目,他一輩子所能看過的書,也僅是九牛一毛;人情百態,事變萬端,一個人水平再高,力量再大,他一輩子所能辦成的事,亦只是滄海一粟。

蘇軾在《前赤壁賦》中寫道:「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不知不覺,曾國藩的境界與之相合了,他真正懂得了什麼叫作退一步海闊天空,什麼叫作過剛則折,什麼叫作能屈能伸。

曾國藩的性格至此發生了重大轉變,最明顯的變化就是在一貫的剛直中摻進了「柔道」,即所謂剛柔並濟,內方外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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