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做一分算一分,在一日撐一日 心結

事情是因兩江總督何桂清落馬而起。何桂清棄城逃往上海,不久被朝廷予以革職逮捕,如此一來,兩江總督一職就得另覓他人。

早在江南大營被擊破,蘇南正在瓦解的消息傳到京城時,人們感到形勢嚴峻,就開始議論紛紛,要求重用曾國藩的呼聲甚高。曾國藩的友人、有「西南巨儒」之稱的莫友芝與幾位京城名流私下談論,都認為江督非用曾國藩不可,於是大家決定去找高心夔商量此事。

高心夔是咸豐近臣肅順的幕僚,他曾在曾國藩幕府參贊軍事,後由曾國藩推薦給肅順,且深為肅順所倚重,與王闓運等人合稱「肅門五君子」。高心夔自然是一心向著湘軍,在樊燮事件中,除郭嵩燾相托外,他也曾力勸肅順救護左宗棠,說:「宗棠以傲倨對樊之驕倨,失之為粗野,但樊以下驕上,失之為綱紀,怎麼可以容許?況且朝廷正當用人之際,季高(左宗棠字季高)才名滿天下,豈可不為季高一爭?」

後來的事實證明,肅順對高心夔的話很重視。這次也一樣,高心夔把莫友芝等人的意見帶給肅順,說得肅順連連點頭。

第二天上朝,得知咸豐初步考慮的人選是胡林翼,肅順急忙進諫:「胡林翼在湖北,一向處置得法,且武漢為上游重鎮,所以胡不能動。倒不如用曾國藩督兩江,則上下游就都有德才兼備的人進行掌控了。」

咸豐表示同意,當即諭令賞曾國藩兵部尚書銜,署理兩江總督。散朝後,肅順喜滋滋地找到高心夔說:「事情成了!你怎麼感謝我這個保人呢?」說完便握著高心夔的手大笑起來,兩人飲酒慶祝,盡歡而散。

肅順為曾國藩出任江督出了力,這是毫無疑問的,王闓運也證明說:「曾侯(曾國藩)大用自肅豫庭(肅順字豫庭)。」

問題是,咸豐為什麼能夠這麼痛快就接受肅順的意見?要知道,皇帝對曾國藩的畏忌之心不僅由來已久而且已經根深蒂固,幾乎形成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回想六年前,曾國藩率湘軍攻佔武昌,捷報到京,咸豐本來很高興,打算讓曾國藩署理湖北巡撫。未曾想彭蘊章(也有說是祁寯藻)的幾句話把他嚇了一跳,不但收回成命,而且對曾國藩倍加防範。

曾國藩在江西督師的那幾年,是他從軍生涯中極其艱難的一段歲月。因為沒有任何實權,很多州縣官都不聽他的話,江西巡撫陳啟邁等人也對他加以刁難和侮辱,籌餉方面更是步履維艱。

曾國藩不堪重負,假都不請就離開江西,匆匆回家奔父喪了。咸豐倒是還要他出力,但除了不斷催他重新出山外,卻依舊沒有任何要授權的表示。曾國藩忍無可忍,終於在給朝廷的奏疏中道出了自己的苦衷:「細細觀察今日局勢,非位任巡撫有察吏之權的人,決無法治軍,縱能治軍,也決無法兼及籌餉。」

曾國藩把話說得這麼明白透徹,皇帝豈有看不懂的道理,但他就是對曾國藩不放心,所以只能繼續裝聾作啞,一直熬到浙江軍情緊急,曾國藩終於同意復出為止。

湘軍出兵東征皖北前也是如此,縱然胡林翼鼓動官文合奏,請詔由曾國藩援蜀,以便讓其得到川督職位,咸豐也始終秉持著用歸用,但橫豎不能把督撫重任交到你手裡的態度。

這一切被胡林翼看在眼裡,對曾國藩特別同情,說:「此老(曾國藩)有武侯之勛名而尚未得位,有丙吉之陰德而尚未即報,真正令人感嘆啊!」

武侯指的是諸葛亮,丙吉也是一位西漢名臣,有暗中保護未來皇帝卻不張揚的美德。胡林翼的意思是曾國藩他們一樣有德有才,功勛赫赫,可惜卻命途多舛,遲遲無法被提拔到他應有的位置上去。

現如今,咸豐的心結終於被解開了,不過真正替他解開心結的,並非肅順或其他任何人,而只是大勢使然。

清代在立國以後即以綠營為國家常備軍,它的缺陷之一是軍隊過於龐大,需要巨額經費予以維持,這對任何一個缺乏資金的政府而言,都是一種巨大的負擔。偏偏清帝國就是那種特別缺錢的政府,穩定或者說是盛世的時候還好,一到多事之秋就不行了。

道光碰上了歷朝歷代都沒有遇見過的強大外患,已經是力不從心,咸豐更好,外患、內亂一齊來,債務多到能把人活活逼死。綠營極差的素質和紀律此時也暴露無遺,並且給這個王朝的螺旋型衰弱趨勢又增加了下滑勢頭:軍隊越糟,鎮壓太平軍所要耗費的時間就越長;耗費的時間越長,花銷就越大,政府就越是拮据;政府越是拮据,帝國行政管理的質量就越差,太平軍勢力擴大的概率也就越高。

綠營不堪一用,江南大營自初立之日起,便已因軍紀廢弛、軟弱疲沓而形同兒戲,並不是等它覆滅才顯得不可靠。這些咸豐都未嘗不知,可為什麼還要執迷不悟地繼續使用綠營,而且不惜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兩次重建江南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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