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做一分算一分,在一日撐一日 指南針

李鴻章不好直接去問,恰好「同年」、前翰林院庶吉士陳鼐正在曾國藩幕府中,他就托陳鼐前往打探。

陳鼐見到曾國藩後,旁敲側擊不得要領,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少荃(李鴻章)願侍奉老師,順便歷練一下,積累一些經驗。」

得知陳鼐的來意,曾國藩也闡明了沒有馬上接納李鴻章的原因:「少荃翰林也,志大才高,這裡局面狹窄,恐艨艟巨艦,不是潺潺淺流所能容納的,他為什麼不回京供職呢?」

知生莫如師,曾國藩素知李鴻章才氣縱橫,豪宕不羈,是塊好材料,但好料也還需繼續打磨,如果對方不願接受,倒不如先把醜話說在前面。

陳鼐忙道:「少荃經歷了許多磨難,非原先可比,老師為什麼不給他一個機會,試試看呢?」

曾國藩點點頭,這才同意讓李鴻章入幕。

打磨從李鴻章入幕的第一天就開始了。曾國藩的作息極有規律,每天一早起來,六點鐘就吃早飯,而且每頓飯必召集幕僚一齊吃。合肥一帶的風氣白天吃飯較晚,李鴻章也早就養成了貪睡的習慣,就找借口說頭疼,想在被窩裡再賴一會兒。沒想到不一會兒差弁、巡捕都絡繹而來,說是曾國藩一定要等所有幕僚到齊才肯動筷,否則寧可不吃。

萬不得已,李鴻章只好披上衣服,踉蹌著跑去吃飯。飯桌上的氣氛很是壓抑,因為曾國藩從頭到尾一句話也不說,直到眾人都吃完了,他才把筷子往桌子一放,然後正顏厲色地對李鴻章說:「少荃,你既然到了我幕中,我有話要告訴你,我這裡所崇尚的僅有一個『誠』字。」說罷,拂袖而去,李鴻章從未領教過被當眾嚴詞訓斥的滋味,受到極大震動,以致好半天都沒能回過神來。

曾國藩並不是故意要給李鴻章難堪。事實上,他是在用「誠敬」二字打磨李鴻章。所謂誠,是不欺己不欺人,反映在現實生活中,是不撒謊。所謂敬,是勤慎有恆,反映在現實生活中,是早起床。

不撒謊、早起床看起來似乎是小事,但只有從點滴入微,把這樣的小事做好,方能負巨艱,當大難,否則一切都無從談起。

「我老師實在厲害」,這是李鴻章被曾國藩訓斥後的最直接最真實感受。從此,他再也不敢貪睡了,每天一大早就逼著自己從床上爬起來,胡亂盥洗一番後趕緊跑去點卯吃飯。一開始還真有點受不了,不過慢慢地就習以為常,並且漸漸也不覺得苦了。後來他獨立辦事處處勤勉謹慎,可以說都是曾國藩一手造就出來的。

李鴻章能夠及時投奔曾國藩實在是他的幸運。他自己也說,他拜過很多老師,但都不及「此老翁」(指曾國藩)善於教化。

曾國藩平時都和幕僚們一同吃飯,吃完飯大家就圍坐在一起,或者談經論史,或者研究時局,「吃一頓飯,勝過上一回課」。甚至於有人給曾國藩送東西,他也會拿來給幕僚們看,問該不該收。大家眾說紛壇,有的說該收,有的說不該收,說法不一,各有側重。等眾人發言結束,曾國藩又在不與任何一個人觀點「撞車」的情況下,獨抒己見,並且說的道理還能折服在場的所有人。要知道,曾氏幕府藏龍卧虎,人才極多,能做到這一點,豈能不令人心服口服?

曾國藩召集幕僚議論,不是他真的對收受禮物拿不定主意,而是如同教導李鴻章要「誠敬」那樣,為了要將為人處世的態度和方法潛移默化地灌輸給身邊的人。

身為統兵大帥,曾國藩同樣堪稱完美。李鴻章先後跟過呂賢基、福濟,但兩人在軍政方面其實都茫茫然沒有什麼主意,與之相比,曾國藩彷彿指南針,他會抓住任何一個細節,隨時、隨地、隨事地進行點撥,足以令每一個幕僚和部下獲益匪淺。

李鴻章秉性高傲,一生很少把別人放在眼裡,但他最佩服曾國藩,開口必稱「我老師」,敬如神人一般。很多年後,他還告訴曾國藩的孫女婿吳永:「你太丈人文正公(曾國藩)是我老師,可惜你未曾見著。我老師那真是大人先生,現在這些大人先生,簡直都是秕糠,我一掃而空之!」

曾國藩一方面著意對李鴻章進行訓導磨鍊,另一方面也不忘放手使用。李鴻章入幕後,初掌文書,繼而又負責批閱公文、起草書牘和奏摺。他在京時就幫助呂賢基辦理此類事務,自然是把好手。曾國藩很滿意,當著別人的面誇讚李鴻章:「以少荃的天資,辦理公牘是最適合不過的。所擬文稿都遠遠超過了一般人,將來必定大有作為,甚至可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成就更勝於我,這也說不定。」

湘軍內部有兩個很重要的機關,一個主餉,稱為糧台;一個主兵,稱為營務處。營務處並非湘軍獨創,綠營本來也有,其作用與現代社會的參謀處類似,用於輔助主帥,參與平時練兵和戰時用兵等軍中事務。不過湘軍的營務處除此功能外,還實際擔負訓練將才的作用。

幕僚之中,凡是經過曾國藩親自考察,認為可以儲為將才的,就會被放到營務處學習軍務,以為異日出任將領做準備。李鴻章在幕府待了一段時間後,就奉命隨曾國荃往前敵辦理營務處,其間曾國藩在信中一再叮囑他對軍務務必度德量力,用心一一加以體察。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