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做一分算一分,在一日撐一日 三千里外覓封侯

李鴻章早年與人談論今後志向,曾經說:「我希望將來能夠得到七間玻璃大廳,四周圍全是明亮的窗戶,能夠讓我在其中辦理公務。」

那個時代,這種條件可不是一般人能享有的,非得當官而且是當大官才行。終李鴻章這一生,他也確實一直把揚名立萬、飛黃騰達作為自己的理想追求,正如其在赴試前所作詩句中所言:「丈夫只手把吳鉤,意氣高於百尺樓。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里外覓封侯。」

曾國藩一生有兩個最得意的弟子,一為李鴻章,一為俞樾。俞樾苦心鑽研學術,在蘇州曲園著書立說授課,被後人尊為一代樸學大師。李鴻章卻是純粹拿八股制藝當作敲門磚,跳入龍門之後除了有助於仕途的經世學外,學術方面的書連碰都不碰。

李鴻章曾為曲園題寫匾額「德清俞太史著書之廬」(俞樾是浙江德清人,太史即翰林),時人評論道:「李少荃(李鴻章號少荃)拚命做官,俞蔭甫(俞樾字蔭甫)拚命著書。」

一個拚命做官,一個拚命著書,似乎都只各取了他們老師身上的一面,曾國藩對此也很無奈:「蔭甫俞樾雖讀書,奈過迂謹;少荃李鴻章英發,又奈不讀書。」

雖然並沒有能夠得到曾國藩的完全認可,但後來的事實證明,能夠給曾國藩的中興事業幫上大忙的,還是這個「不讀書」的李鴻章。

要當官就得會寫奏牘,這是引得皇帝賞識和朝野關注的一個重要條件。李鴻章如此熱衷功名,自然樂於在奏牘下功夫。刑部左侍郎呂賢基和李家是安徽同鄉,與李氏父子也過從甚密,李鴻章便經常代呂賢基草疏言事。

儘管李鴻章自認文筆出眾,但要想讓所寫奏疏立刻起到轟動效應,又談何容易?況且他還不能在上面署名,即便有了那麼一點影響力,別人也都以為出自於呂賢基筆下。

有一天,李鴻章在書肆閑逛,遇到了同鄉某君。某君對他說:「你不知道省城(指安慶,時為安徽省會)已經失陷了嗎?還在做這種無關緊要的事!」

原來是安慶被太平軍攻陷了。李鴻章一來保護家鄉心切,二來也想藉此機會弄篇名疏出來,於是就慫恿呂賢基上奏朝廷,請求派大軍前去安徽鎮壓。呂賢基聽後就讓他代寫奏疏,並且允許他署名。

李鴻章很是激動,回去後翻檢書籍,反覆琢磨,使出了渾身解數。奏疏寫好時已是深夜,幸好他的住所離呂宅不遠,便立刻派人送去,以免耽誤第二天早朝的啟奏。作為捉刀人,李鴻章也累得不行,奏疏送走後就呼呼大睡,一直睡到中午以後方醒。

按例,在京朝官看不到當天朝報。李鴻章心裡一直惦記著,好不容易熬到次日,他等不及呂賢基上門告知,就駕車前往呂宅。

剛到門口,就聽到一家子都在哭,好像辦喪事一般。走進廳堂,忽見呂賢基失控一樣地從內室里跳出來,對他嚷道:「你把我害苦了,皇上命令我去安徽!不過我也害了你,已上奏調你一同回鄉。」

李鴻章這才知道,他那篇精心創作的長篇奏疏的確打動了皇帝,但皇帝無兵可調,只能誰提的倡議就安排誰去幹事,呂賢基因此被派回安徽原籍任團練大臣。

當時朝中官員均視赴前線辦理團練為畏途,呂賢基為翰林編修、御史出身,從無當地方官或處理軍務的經驗,更是料定即將有去無回。他想到自己係為李鴻章所累,便一報還一報,以李鴻章父子籍隸安徽,熟悉鄉情為由,奏請帶上他們同去。

李鴻章的名字赫然列名於奏疏之上,對呂賢基的請求,皇帝既無不允之理,李鴻章事後也無法推託,儘管他實際對此毫無心理準備。

當天,咸豐召見呂賢基,做君臣間的最後一次告別。咸豐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任命是強人所難,幾乎等於逼著對方往絕路上走,當著呂賢基的面,不免感到內心愧疚,當場便掉了淚。呂賢基被皇帝所感染,也伏在地上大哭起來。

這段往事同樣出自清末筆記,或許其中不乏誇張之辭,但當事人那種毫無勝算乃至有些絕望的心境卻完全可以想見。

就這樣,李鴻章父子匆匆告別翰苑,隨同呂賢基星夜就道,奔赴安徽。

呂賢基出京時,無兵無餉,赤手空拳,同時他雖回安徽原籍,卻沒有像曾國藩那樣,回到皖南旌德老家具體辦理家鄉團練,而是只能遵旨奔波往來於軍情最為嚴重的皖北皖中地區,在那一帶督辦團練。身為無地方實職的客官,可以說曾國藩遇到的困難呂賢基全都遇到了,曾國藩所具備的有利條件他卻一個都沒有,這使他很難形成穩固根基,也沒有牢靠的子弟兵能隨之作戰。

1853年下半年,石達開親自主持西征,在皖北戰場上改守為攻。皖北的官軍見到太平軍就跑,屢敗不振,呂賢基好不容易組建起來的鄉勇又多屬烏合之眾,打起仗來幾乎不堪一擊,至於呂賢基自己,說到底不過還是一個文質彬彬的白面書生,當然更無能力應敵。

太平軍很快就攻至呂賢基所駐的舒城。有人勸呂賢基,說你既無守土之責,又不轄一兵,「可退守以圖再舉」,實際就是勸他趕快棄城逃跑。呂賢基喝斥道:「奉命治鄉兵殺賊(太平軍),當以死報國,怎麼還敢避寇求得倖免呢?」他立即召集部下幕僚商議守城之策,正在舒城的李鴻章也在其中。

若無意外情況發生,李鴻章毫無疑問將和呂賢基一起死在舒城,千鈞一髮之際,一個老僕主動站起來,救了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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