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河之敗早就令胡林翼坐卧不安,急欲奔赴沙場,現在皇帝既頒下聖旨,「奪情視師」似乎顯得更加有理有據,可他同時又是個出名的大孝子,即便接到聖旨,內心也仍處於兩難之間。
是曾國藩的來信最終促使胡林翼下定了決心。曾國藩在信中說,湘軍在三河陣亡將近六千人,元氣大傷,今後能否復振已成未知數,如果「潤公」(胡林翼號潤芝)再不出山,時局將不可挽救。
1859年1月,胡林翼接受曾國藩的建議,從湖南原籍回到武昌,復任湖北巡撫。在武昌巡撫衙內住了沒幾天,便渡江駐紮黃州,加以整頓軍務。
在胡林翼復任之前,李續宜已先行到達黃州,收容了自三河、桐城兩戰潰退下來的七千餘湘軍。胡林翼到黃州後又新征了一批兵卒,加起來不下萬人,他把這些部隊全部交由李續宜掌握和整訓。
李續宜是李續賓的弟弟,兄弟倆多年隨老師羅澤南征戰,但李續宜的名氣一直遠不如乃兄。在胡林翼看來,這並不是因為李續宜才能不濟,而是李續賓生前的光芒太過耀眼,以至於李續宜「功多為續賓所掩」,若得到合適的機會,必能夠脫穎而出。
這時胡林翼還了解到,在他回家服孝期間,湘軍的後勤供應不正常,官兵已經有兩個月拿不到餉銀了,部隊士氣很受影響。獲悉這一情況,他眉頭一皺,從案頭取出一張白紙,用毛筆唰唰地寫上幾行字,然後讓文書刊印多份並蓋上了他的印章。
文件是寄給各路厘局的,胡林翼在上面寫的是自己現編的一首打油詩:「開口便要錢,未免討人厭。官軍急收城,處處只說戰。性命換口糧,豈能一日騙?」文末他直接提出要求:「懇求各路厘局大財神辦厘金三萬串。」
文件寄出不到十天,運送軍餉的船隻便絡繹而至。通過看似戲謔的筆墨遊戲,一個困擾湘軍的難題得以迎刃而解,但胡林翼也知道這並非長久之計,為此他決定讓閻敬銘主持武昌糧台。
閻敬銘是陝西人,早年三次參加會試均告落榜。按照科考制度的規定,他這樣的落榜生可以像江忠源一樣參加「大挑」。「大挑」沒有筆試,只有面試,現場由王公大臣負責挑選驗看,實際就是看這些王公大臣對士子的印象如何。
閻敬銘身材矮小,兩隻眼睛一高一低,走起路來還慢騰騰的,不像一個青年士子,倒活脫脫是個鄉間老頭兒。「大挑」時,他剛剛按次序跪下,連說話的機會都沒能得到半句,一位參與面試的親王就如同看到鬼一樣大叫起來:「閻敬銘你趕快離開考場!」
因為顏值的差距,同樣是參加「大挑」,江忠源得了教職,閻敬銘什麼都沒撈到不說,還遭到了當眾羞辱。他深以為恥,此後便發憤讀書,不但終於考中進士,而且如同曾國藩、胡林翼一樣,被選為了翰林院庶吉士,成為進士中的佼佼者。
生活就是這麼充滿喜劇性,當年「大挑」中的那位親王以貌取人,沒想到卻在無意中把一個人的人生推向了更高階段。
庶吉士在翰林院要學習三年,三年後再進行一次考核,叫作「散館」。同為庶吉士,三年學成後,大家的水平有高有低,「散館」中考得好的,比如曾國藩、胡林翼就被會被授予翰林院編修或檢討,擁有留任翰林的資格,此謂「留館」。
剩下來的人或被派到各地做官,或到六部任主事、御史。閻敬銘屬於這一類,他被分到戶部「以主事用」(即乾的是主事的活,但還不是正式的主事)。
任何一種官僚制度在誕生之後,隨著時間的延續,都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很多弊端,清代部務也是如此。
尚書是部的最高長官,官員能做到這個位置,一般年紀都已經是爺爺外公輩了,精力難以集中。侍郎作為副職,大多直接來自於「留館」的翰林,身上或多或少還存有書生氣,加上初涉部務,並沒有多少處理實際事務的能力。司員把擬好的文件送上來,侍郎們常常只會在上面佔個位置署個名,時人稱之「畫黑稿」,如曾國藩那樣精明強幹的侍郎只是鳳毛麟角。
按清代舊例,尚書、侍郎先在工部任職,稍稍對工部的事務熟悉了,就很快要調到兵、刑兩部,等到在兵、刑兩部也琢磨出點味道來了,卻又要再轉禮部、戶部直至吏部。當年曾國藩就是這麼一個個跑過來的,要說「換崗鍛煉」也不是沒有益處,問題是自吏部以後,官員升遷方向將脫離六部的圈子,到了那時,尚書可升協辦大學生,侍郎可升總憲(即都察院左都御史),他們就算已經精通部務,也失去了繼續打理部務的機會。
尚書、侍郎既對部務漫不經心,就不得不委權於下屬,即郎中及其副職員外郎。後者的情況其實也好不了多少,能幹一點的積累十餘年資歷,剛剛達到熟稔部務的程度,就會在「京察」(即京官考核)中被保為一等。朝廷一看是個人才,馬上便派去做道府以上的外官。剩下來的多為魚目混珠或好逸惡勞之輩,這些人自己幹不了或不肯干,就把活全部推給主事等更下屬的官員,從而形成了各部實際權力反由主事掌握的奇怪現象,史家稱之為「太阿倒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