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現實與夢境的距離 死路一條

樊燮的狀紙遞上去後,由湖廣總督官文受理。

湖廣總督在許可權上可遙制湖南,但官文庸才一個,在軍事上全靠胡林翼撐持,你要他掌握兩湖全局,他不過是哪裡請求調兵,就敷衍著派兵到哪裡去,自己從來不肯用心,也無任何定見。除此以外,官文也不是個清官,如此種種,都讓左宗棠非常瞧不起他。

左宗棠的前任幕主張亮基曾署理湖廣總督,左宗棠認為,自張亮基離開湖北後,「湖北無好督」,他在平時的交涉和文件往來中對官文多有冒犯。官文素來城府很深,表面上裝得大公無私,無所芥蒂,實則早已積怨於心,就準備等待時機予以報復。

樊燮告狀可謂正中官文的下懷:好哇,你不過是一個師爺而已,竟敢欺負二三品武官,你還把我們這些督撫放在眼裡嗎?

他當即寫成奏報,把左宗棠這個「幕客劣紳」如何陷害總兵樊燮一節,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

接到官文的奏報,咸豐十分震驚。他難以想像左宗棠是這樣一個人,然而奏報上又說得有根有據,有鼻子有眼,不由你不信。

出於慎重起見,咸豐向官文發出密旨,讓官文與湖北正考官會辦此案,並聲明:「如果左宗棠確有不法情事,可即就地正法。」接到密旨,官文立即派人入湘捉拿左宗棠。

兩湖巡撫,一個是左宗棠的貴人,另一個是親戚,自然都是胳膊肘往內拐,左宗棠提前就知道了這一消息。左宗棠不怕死,但他忍受不了身陷牢獄的屈辱,無奈之下便想到一招:進京應試。

「進京應試」不過是暫時躲避風頭的借口,解決不了根本問題。為了搭救左宗棠,駱秉章再次上奏,列舉樊燮的種種劣跡,說明他對左宗棠的控告純屬誣陷。湖北方面,胡林翼也在多方努力,但他們從級別和許可權上來說,都不能超越湖廣總督,而且官文由於在湖南撲了個空,也正在氣頭上。這個時候如果雙方當面硬碰硬,可想而知,對左宗棠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官文也有眼線,獲悉左宗棠已在赴京的路上,他給咸豐發去密折,請求派兵在左宗棠入京時予以捉拿,然後將其押回湖北受審。

一時之間,左宗棠的處境變得兇險萬分,看上去無論入京與否,都是死路一條。

救左宗棠一命的還是京城。

古往今來,只要北京城還扮演著首都的角色,它的政治信息就異常發達。此時,為曾國藩設計厘金的郭嵩燾已因功入京出任翰林院編修,他與左宗棠是同鄉好友,但起先並不知道左宗棠出事,還是一個熟人把相關情況告訴了他。

這個熟人就是肅順的門客王闓運。肅順正受到咸豐的寵信,自然有機會看到密旨的相關內容,退朝後他便透露給了自己的心腹幕僚,幕僚又講給王闓運聽。消息一個個傳遞過來,連郭嵩燾這樣的翰林院小官,也掌握了被認為是國家最高機密的皇帝密旨。

一聽到密旨中有「可即就地正法」,郭嵩燾的心便沉了下去。他沒有想到事情變得如此嚴重,照密旨所言,左宗棠可能隨時人頭落地啊,得趕緊設法搭救。

郭嵩燾官雖不大,但因在南書房值班,所以能經常接近皇帝。只是他與左宗棠的關係眾所周知,無法率先為左宗棠說情,於是只能託人求救於肅順。

肅順對左宗棠亦惜才愛才,否則不會如此留意,但他並沒有馬上採取行動,而是捎給郭嵩燾一句話:「你先讓別的大臣上疏保薦左宗棠,這樣我才方便勸解。」

郭嵩燾覺得很對。正是因為肅順受咸豐寵幸,才不能冒冒失失進言,特別是在這敏感時刻,難保咸豐不會因此猜疑,那樣反而可能把事情搞砸。

要找這樣一個大臣,他看上去與左宗棠並沒有明顯利害關係,位置也不顯要,但文章又要寫得漂亮,一個奏疏遞上去就能讓皇帝動心。似乎條件很苛刻,然而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郭嵩燾抬眼一瞧,發現同在南書房值班的潘祖蔭再適當不過。

蘇州潘家在清末幾乎盡人皆知。潘祖蔭的爺爺中過狀元,父親的功名稍遜,不過也進了內閣。等到潘祖蔭出世,探花隨手擒來,說他們幾代都是讀書種子亦不為過。

文人能引以為豪的就是一支筆桿。潘祖蔭其時三十歲不到,正是愛出風頭的時候,倘若手中能流出一篇為人嘆賞的奏疏,那感覺就跟左宗棠一樣,能激動到三更半夜都睡不著覺。

郭嵩燾便鼓動潘祖蔭寫薦疏,他還將左宗棠的作用著力介紹了一番:「如果左宗棠倒霉,湖南就會垮台,湖南垮台,東南大局也就完了。」

潘祖蔭並沒有見過左宗棠,但這沒有關係,他所要做的,只是如何揮動手中的如花妙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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