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現實與夢境的距離 左三先生

雖然駱秉章的事情做得有些不倫不類,但你想想看,堂堂一省之長、封疆大吏,為了求賢,竟不顧身份出此下策,能不讓你感動嗎?左宗棠是性情中人,他很感動,於是便留下來,進入了駱秉章幕府。

可是還有一個問題沒解決,駱秉章肯放過陶桄,曾國藩卻始終不願手下留情。

左宗棠便讓女婿陶桄把陶家的所有房契地契都拿出來,當著駱秉章和曾國藩的面進行清產核資。

一算下來,全部資產總計不到五萬兩,根本沒有外界想像得那麼富有。儘管陶澍還沒有清廉到林則徐的程度,但二十多年的督撫,僅這一點積蓄,距離兩袖清風的標準也不遠了。

既有實物為證,曾國藩也不好再為難陶家,只是要求認捐的那一萬兩無論如何不能拖延,須一次性繳清。

陶家所核算出來的不到五萬兩的資產還包括固定資產,實際存銀並沒有這麼多,何況上上下下還要生活開銷。左宗棠無奈之下,只好另外想辦法湊銀兩,最後總算替女婿渡過了難關,但他與曾國藩的芥蒂,也就在此時埋下了種子。

駱秉章的幕府並非只有一個左宗棠,裡面還有很多其他高手。駱秉章對左宗棠也不是一開始就放手,而是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考察,在確認左宗棠的能力和人品後,他才將軍政大權完全交給左宗棠,自己僅僅是簽字畫諾而已。

這麼說吧,如果說張亮基對左宗棠的態度是從諫如流,駱秉章就是全盤託付,張亮基尚表面主持,駱秉章乾脆將所有事務都一股腦兒推給了左宗棠。

左宗棠是個氣魄雄偉、不拘小節的人,駱秉章敢放手,他就敢接手,湖南省內大大小小的事務,幾乎全由幕府拍板,實際也就是由左宗棠一人說了算。

駱秉章有時也去幕府看看,左宗棠不主動跟他打招呼,他就靜靜地坐在一旁,聽左宗棠和一班幕友高談闊論,中間從不隨便插嘴,臨走時也不會發表什麼重要指示,抬抬腿就走了。

倒是左宗棠常有一種文人的神經質。有時半夜裡爬格子,寫出一篇很得意的奏稿,他就會跑到駱府門口,叩門大叫,非把駱秉章從美夢中叫醒不可。

這駱巡撫倒也配合,鐵定會從溫暖的被窩中爬出,乖乖地給左師爺捧場。讀完妙文除擊掌叫好外,還會讓下人拿出酒來,兩人花間對飲,一醉方休。

在湖南官場,大家漸漸都明白了,若有事,得找「左三先生」(左宗棠在家排行老三),他說行就行。左宗棠儼然成了全國絕無僅有的第一師爺,長沙人甚至可以不知道駱秉章是誰,但對左師爺或左三先生之大名卻是無人不曉。

駱秉章有個小舅子,花錢捐了個助理小官,但一直得不到實缺。駱秉章的太太讓男人給自己弟弟安排一下,駱秉章面有難色,說現在所有事務均由左師爺主持,我沒法跟他開這個口啊。

到底什麼風都敵不過枕邊風,經不住太太再三再四的央求,駱秉章只得答應趁左宗棠高興時,自己措措辭,試著講一下,沒準對方應了也說不準。

某日,駱秉章去左宗棠的房間,雙方相談甚歡,駱秉章覺得時機到了,便說有一個這樣的人,來省城的時間也很長了,應該給他一個職位。

左宗棠聽後沉默不語。駱秉章趕緊點明此人的身份:「實不相瞞,他是我小舅子。」接著又大念苦經,說太太已經朝我絮叨了很久,我都不敢跟您提,現在是被逼得實在受不了,才冒昧提及。

為了說動左宗棠,駱秉章還把小舅子給誇了一通:「他說沒才呢,也有點小才,做事也比較謹慎。排隊等候實缺的助理小官裡面,像他這樣的,都早就得到差使了。」

左宗棠聽著聽著笑起來:「我今天特別高興,咱們一道喝杯酒吧。」

這是不是表示師爺已經答應下來了?駱秉章比左宗棠還高興,連忙讓人上酒,並且親自給左宗棠把酒杯斟滿。

左宗棠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駱秉章連斟三次,左宗棠連干三杯。喝完之後,他拱手給駱秉章行了個禮:「喝過三杯離別酒,左某從此告別。」隨後,他便讓隨從裝備行裝,真的要告辭而去了。

駱秉章為之驚愕不已,上前一把拉住,說這是幹什麼,為什麼好好的就要走呢。左宗棠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君子絕交,不出惡聲,何必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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