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現實與夢境的距離 您能袖手旁觀嗎

一個人打十幾個水盜,還逼得對方跳水而逃,歐陽書生簡直要對眼前的這位大俠頂禮膜拜了。

問題是,這可能嗎?

歐陽兆熊思來想去,他和左宗棠同舟而行也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十幾天了,要真有這樣的事,自己怎麼會一點都不知情呢?可看家信中的口氣,說得正經八百,沒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要不然,就是發生在兩人相遇之前?歐陽兆熊把左宗棠的書童叫來,書童比他還驚訝和疑惑。再找船夫,船夫更是莫名其妙,說這一路平安得很,從來沒有出現過什麼水盜。

這時左宗棠散著步回來了。歐陽兆熊急忙問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左宗棠搔了搔頭,情知牛皮已被揭穿,當著真人,混是混不過去了,只好說:「嘿,不是水盜。昨天晚上有人弄錯了,誤拉了我的被子,我以為是水盜呢,便大叫而起。你聽聽,我現在的喉嚨還沙啞著呢。」

歐陽兆熊聽後啼笑皆非:「原來是你做的夢啊!可為什麼你在家信中的口氣,倒好像真事一樣呢?」

左宗棠說昨天晚上他讀《漢記》中的劉秀傳,正好讀到劉秀指揮昆陽大戰那一節:「睡覺時正好就做了這個夢,醒來一想,歷史書中記述的戰事恐怕很多也是夢境吧」。

真實的歷史跟你做夢是一碼事?歐陽兆熊剛要辯駁,左宗棠緊跟一句:「你怎麼知道昆陽大戰不是劉秀做的夢呢?反正大家都是做夢,又有什麼區別,我告訴你,天下事本來如此。」

說到這裡,歐陽兆熊深感無語,兩人一起大笑起來。

其實從內心來講,左宗棠是很希望美夢成真的。對於他來說,做大俠,趕跑區區十幾個水盜都太小了,只有封侯拜相、匡扶天下才是最終目標。

可現實與夢境的距離實在過於遙遠,左宗棠那次進京是三次會試趕考中的最後一次,也是最慘的一次:本來已在錄取名單之上,卻又活生生地被踢了出去,倒是同來的歐陽兆熊高榜得中,成了進士。

期盼越高,跌得越重,在左宗棠的生命中,已沒有精彩,唯有遺憾,所以他只能對理想說再見了。

左宗棠決定隱居做農民,所謂「長為農夫以沒世」,他還給自己起了個別號,謂之「湘上農人」。

這當然不是他的真實願望。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小官不願干,大官不讓干,只好暫時在山裡面窩著了。

湖南士林大多奉諸葛孔明為偶像,以諸葛自況或被人稱為諸葛的人一抓一大把,其中名氣最大的是「三亮」:老亮、小亮、今亮。「老亮」是指羅澤南,「小亮」是指劉蓉,「今亮」是指左宗棠。三亮裡面,就以「今亮」左宗棠最為高調,就連給朋友寫信,信尾也不忘署個「亮」字。

亂世之中,真正有才的人反而不會被埋沒。太平天國運動一起,草根版諸葛亮頓時炙手可熱,新任湖南巡撫張亮基第一個跑來求賢。

張亮基此前任雲南巡撫,是胡林翼的上司。他聽說太平軍已兵抵長沙,便要把有平亂專家之名的胡林翼帶走,無奈雲貴方面死活不肯放人。最後胡林翼感其知遇,就主動向他推薦說,湖南有一個叫左宗棠的人,此人精明強幹,必然能成為你的得力助手。

張亮基一聽大喜,剛入職湖南,就派人帶著禮物來延請左宗棠相助。左宗棠開始還不樂意,他的哥哥左宗植倒是說了句實在話:「一省之長肯低姿態來請一個落第舉人,這種事古代或許有過,現在可不怎麼多見。既然人家如此禮賢下士,你就不能太端著了。」

左宗棠的夫人周詒端與尋常家庭婦女不同,有著很高的文化水準和見識,她也寫下一首詩送給左宗棠:「書生報國心常在,未應漁樵了此生。」(我知道你一直都有報國之心,既然有這樣的報國機會,你就不應該再歸隱山林,平淡地過完這一生了。)

就在家人都勸其出山的時候,胡林翼派人送銀子過來,讓他用以安排家小,其實就是催促他儘快前往省城。與銀子一道送來的還有一封信,胡林翼在信中寫道:「張中丞(張亮基)赤膽忠心,是林文忠公(林則徐)一樣的人物。您平時最佩服文忠公,怎麼就不願輔佐與他一樣的張中丞呢?」

知道左宗棠素來志向遠大,以天下為己任,胡林翼又推心置腹地對他說:「我不會勸您去危險的地方,但目前形勢危急,您能袖手旁觀嗎?如果湖南全境都被賊(太平軍)攻陷,您所住的柳家莊、梓木洞還保得住嗎?」

在眾人的勸說下,左宗棠終於放棄隱居避世的念頭,來到長沙城襄助張亮基。

張亮基對左宗棠一見傾心,在他的幕府里,左宗棠也絕不是一個普通幕僚。湖南的軍事吏治,表面由張亮基主持,幕後皆為左宗棠所策劃籌謀,張亮基能守住長沙,並確保湖南的一方安寧,靠的也正是左宗棠、江忠源這裡外兩大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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